番外二:小殊,你看我(1 / 2)

肃杀的深秋之夜,青霜族女君熙琉经历了此生最为艰难的时刻。

难产,为了求生,她不得不付出大半神力,境界从神君巅峰直落至仙君。

背叛,恩爱多年的丈夫全是虚情假意,趁她难产夺她权力,为此杀灭青霜大半族人,她的至亲无一幸免。

绝望,费尽心力生下的孩子是个修行废柴,天生缺了一窍。

熙琉把那讨人厌的孩子扔在屋角地上,三天三夜不给他任何吃喝,希望他自觉地死掉最好,以免她亲自动手,落下个杀害亲子的恶名。

但那孩子就是不肯死,他小猫似地发出弱弱的哼唧声,还能在她查看情况的时候,趁机揪住她的裙角不放。

侍官不忍,劝道:“女君,始终是仙胎,再怎么不济,也比寻常修士强上许多。您瞧,这么小就能抓住裙角求生,很难得。您如今几乎失去所有,他是唯一的机会。”

熙琉看着那孩子懵懂无辜的眼睛,沉思半晌,冷笑出声:“说得对,好歹也是藏庸的种,当今仙帝的嫡长子,总能占得太子之位!我不能便宜那些贱人!”

她会尽力把他养成对付藏庸的刀。

那孩子长得清秀斯文,笑得柔软可爱,他会把自己最喜欢的玩具和吃食双手奉到熙琉面前,甜甜地说:“都给母后,独苏最喜欢母后。”

熙琉有时候也会很爱他,因为他着实讨人喜欢,可一想到他的生父是恶毒虚伪的藏庸,她就忍不住地恨。

她用力把他给的宝贝扔到地上,摔碎踩烂它们,再逼着他把他养的小兔、小狗、小猫之类的活物捏死切碎。

他若不肯,她便使劲搧他的脸,把他关在黑屋子里,把他倒挂在风雨台边缘,说要将他扔到山海界去摔成肉酱。

若还是不肯,就把他丢到妖兽的笼子里去,让妖兽咬他、衔住他的头,直到他崩溃大哭、失禁、乃至晕厥。

可那孩子始终不肯怪她恨她,每次被虐待之后都会哭着爬到她身边,死死抓住她的裙角哀求:“母后别不要独苏,独苏不能没有母后,独苏爱母后。”

每当此刻,熙琉就会很后悔,她会温柔地哄他待他好,但过不了两天,她又开始嫌弃憎恶他,因为他的父亲是藏庸。

谁会爱灭族仇人的儿子呢?即便那孩子是她生的。

她经常想,如果没有这个孩子的存在,她就不会难产,也就不会失去神力,就能保护至亲与族人不受伤害,就能始终保持荣光,不会被欺辱。

这孩子是她的耻辱,时时刻刻提醒她的失败与仇恨。

她没办法全心全意对他好。

独苏渐渐长大,开始懂事,有一天,熙琉在虐待完他之后,突然在他眼中看到了厌烦与痛恨。

也就是那一天,仙帝藏庸有了聪明伶俐的庶子棠莨,这孩子修行天赋极高,母族同样高贵,远比独苏更为耀眼受宠。

熙琉愤恨之余,决定换一种方式对待独苏,那就是,不惜一切代价逼迫他修炼,把所有可以获得力量的东西尽数往他体内塞,即便可能留下隐患、会爆体、会消亡。

事实证明,独苏的修炼天赋实在太差,用尽天材地宝也没什么用,她索性把他全身所有经脉骨肉打断重塑。

“母后饶命,母后饶命,儿子再也不敢惹您生气啦……我会好好修炼,不睡觉、不吃饭、不玩乐、不读书、不作诗……”

独苏哭嚎着,血泪横流,他痛到想要打滚,却连动一动指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毫无尊严地瘫在地上,一声一声地嘶吼。

“我要的是能干出色的儿子,不是废物。不眠不休地修炼又有什么用?不成功,便去死。”

熙琉把独苏丢在那里自生自灭,径自跑去炼制驻颜宝丹紫媚红。

输人不输阵,她在其他方面输给了扶荔仙妃,万不能再输美貌。

独苏喊到嗓子出血,也就不再喊了。

他想,活着是为什么呢?

尤其是仙族,漫长的寿命和强韧的身体,可能都只是为了方便更能经受折磨,以便去还前生的债。

他可能就是欠了父母的债,不得不用这一生来偿还。

疼痛太过难忍,独苏只能回忆自己学过的那些文章诗篇,逐字逐句地背诵,再琢磨着写出新的篇章。

因为在娘胎里中了不知名的毒,先天有损,但凡涉及到学习,他就显得十分笨拙,修行如此,习文也如此。

他绞尽脑汁也作不出一首好诗,但在冥思苦想那些字词时,身体的疼痛却可以得到极大缓解。

他自得其乐,念着念着,流下泪来。

他又冷又痛又累又饿,若是哪里有间屋子可以庇护他,有个人可以爱他护他就好了。

筅北跑进来,同情地道:“殿下,您再忍忍,我已设法禀告陛下,他很快就能来救您。”

“你赶紧逃吧。”独苏勾唇冷笑。

所有的爱和关心都是假的,他的母亲熙琉是明处的刀子,父亲藏庸是暗处的针。

表面上,藏庸很宠他,什么好的、稀罕的都要赐给他一份,也常时召唤侍者询问他的起居饮食,对他的一切了如指掌。

但实际,既了如指掌,便该知道他随时被虐待被折磨;若真的爱他重视他,早就出手相救,哪里需要别人报信求救?

反倒是筅北比较危险,但凡近身伺候并对他有所同情的侍者,统统没有好下场——不是熙琉干的,而是藏庸不能容忍他这个“太子”拥有丝毫属于自己的人脉。

也就是筅北这种初来乍到的傻子,才会相信仙帝真的疼爱“太子”。

筅北吓白了脸,迅速逃走,却又回头小声道:“殿下,我不会丢下您的,我躲远些是为了能够更长久地伺候您。”

独苏无动于衷。

他憎恨自己的父母和所有这一切。

仙帝果然来了,却没有进来探望或解救自己“心爱”的嫡长子,而是站在门口,云淡风轻地和熙琉说话。

“仙后,你就算有气,也要有个分寸。紫媚红虽能驻颜,始终来得邪恶不正,容易引起流言攻击,于你不利,当好自为之。”

熙琉反唇相讥:“我就剩下这么一点喜好,你也要来管?邪恶不正?你又是什么正人君子?在我所用的丹药中下毒,让我多次流产,又在保胎药中做手脚,害我难产失去神力、让独苏生来愚笨……”

“你疯了,嫉妒果真令人失智!这种疯话也能说出来,念在多年夫妻份上,我不和你计较。”仙帝叹息着打断熙琉的话,迅速消失。

从始至终,这位父亲没问过一句“独苏怎样了”,更未推门看过一眼自己的儿子。

独苏瘫在地上,无声惨笑。

不被期待,被所有嫌弃,他决定去死。

他想尽所有办法自戕,却总被阻止。

熙琉扑上去撕扯他,涕泪横流,状若疯癫:“你怎么敢死!你怎么敢死!你的身上挂着青霜族大半族人的性命!挂着我半生修为!没还清债务,你怎么配去死!”

仙帝亲切地握着他的手语重心长:“你可不能死啊,你若死了,各大世家会有很多难听话,会影响仙庭稳定,你得好好活着才是孝顺。”

这对难得一致的夫妻,在此刻异常配合,来回轮战不许他死,要他答应不许自尽。

等到他忍受不住认了命,他们又将他从头管到脚。

“怎么穿这个颜色,难看死了,换成白色,统统换成白色!以后不许穿其他颜色!”

“食谱之外的都不许吃……什么,多吃了一枚果子?吐出来!吐不出来就灌药,抠,给我抠!”

时光如水,可磨灭山川意志,又如利刃,刀刀削人。

独苏变成了温润如玉的少年太子,待人接物可亲可爱,对父母言听计从,乖巧懂事。

独苏变成了阴暗暴虐的怪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以虐待小妖弱者为乐,变态狰狞。

他想要反抗一切束缚,想要毁灭一切不如意。

他不知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他不知对错,视苍生如草芥。

他想拉所有人一起下地狱,只恨自己力量不足。

是的,哪怕尝遍苍梧境内所有危毒之物,全身所有经脉骨肉都被打断重塑,仙庭太子独苏始终是个修炼废柴,修为难以寸进。

活不好,死不掉,独苏对这世界充满了厌恨,戾气十足,只想发泄。

直到某日,受够父母控制折磨的他,听说青霜族新近出了个天赋异禀的小孩。

那孩子叫和光,有个伴生法宝乾坤眼,可以窥得三界任何角落的隐秘之事。

独苏就想,若能拥有乾坤眼,便可监视仙帝、仙后的举动,为自己争得一分喘息的机会。

他想方设法偷溜出去截住和光,抢夺乾坤眼的过程十分顺利,可惜突然钻出个女修,直接将他套了麻袋揍晕过去。

他这一生,被父母各种折磨,却从未被旁人动过一根指头。

他愤怒痛恨,却不敢声张,隐忍许久,始终未曾查出那大胆妄为的女修是谁。

日子太难熬了,独苏决意抓住那女修报复回去,添些乐子。

于是他故意在虐打和光的地方多次虐待小妖,设下圈套引那女修出来。

他的第一百零七位老师曾说过,行凶与行侠都会上瘾,他是行凶上瘾,那女修必然也会行侠上瘾。

果不其然,他终于再次被套麻袋。

双方实力相差太大,他老老实实挨了五次打,第六次时,他冒着被灭口的危险,终于弄破麻袋,看清了女修的脸。

说不上特别美,但是英气勃勃、生机盎然、眼睛特别亮,和他见过的所有仙族女子都不一样。

她身上的缃黄法袍就像阳光,刺眼又温暖,又像她的性子,光明灿烂。

没有一见钟情,独苏十分痛恨憎恶殊华。

他见不得她眼里的光,他想吹灭她的光。

他见不得她的热血勇敢自在,他想折断她的翅膀。

他千方百计找她的茬,却总被她一次又一次地打服。

独苏陷入了绝望,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对付殊华。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付殊华,成了他痛苦生活中的唯一乐趣。

只要和她在一起,哪怕是挨骂挨打,他也能短暂忘却父母带来的伤痛。

他喜欢和她在一起,着魔似地喜欢。

她身上那些闪闪发光的特质,都是他所没有的。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殊华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爱慕崇拜地凝视着灵泽神君。

她勇敢地跑到灵泽面前,热情大胆地示爱,又在被拒绝之后,黯然却得体地离开。

独苏才知道,原来爱和被爱是这样。

可惜,殊华的微笑不是为他,她的皱眉叹息也不是为他,都是因为灵泽。

独苏想要殊华眼里只有他,想要被她热爱崇拜,他开始反抗熙琉,各种阳奉阴违、争取自由。

他想为自己作主,想让殊华看到他。

他用那些偷来的时光,陪在殊华面前哄她开心,陪她夜游仙庭。

她若还是不高兴,他便故意去欺凌几个小妖小仙,让她有机会暴打他一顿出气。

但殊华很容易就看穿了他的行为,她坚定地阻止他作恶,温和地点破他的错误,予他以开解:“这不是你的错,是没人告诉你什么才是对的。”

独苏崩溃大哭,以为殊华会看不起他,她却只是默默地守在一旁,等他哭好,递上一壶梦生花酿的灵酒,陪他喝完,再问:“你有没有好一些?”

他说:“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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