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2 / 2)

胡芦皱着眉头站在那里,而后缓缓说道:“岭南其实有很多少年剑修早在大战开始之前,便已经离开了凤栖岭,你与其回去岭南尝试找到一些幸存者,不如往北而去,或许还更有可能一些。”

陆小二停在了那里,一直过了很久,才轻声说道:“在云绝镇,我随着师叔看着那样一场人间妖事的时候,在那些青山之下,那些剑修在参战之前,便已经给自己挖好了坟墓。那时某个剑修还吓唬我,说如果我陆小二死在了那里,有时候都很难找到人来将自己的尸体带回岭南。”

陆小二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说起这样一件事情。

只是在从东海回来的路上,这个小少年其实一直都在想着这样一些东西。

胡芦沉默地看着陆小二。

后者在那里认真地想了很久,而后轻声说道:“我虽然只是一个小少年,却也从云绝镇的那些故事里,明白了不能魂归故里,是一件很凄惨的事——尽管这是身后事。”

故土难离之事,自然不止是生,也有死。

陆小二抬起头来,越过那些浅淡的云雾,与远雾山下的诸多绵延而去的小镇,轻声说道:“如果曝尸荒野,那是更为凄惨的事。”

胡芦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少年,他大概也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十二岁的小少年会说出这样的东西来。

“所以至少,总要有人回去看一眼他们,给他们收尸吧。”

陆小二的话语里有着许多的悲意。

一如他总是会想起自己在那样一片狼藉的山岭之间,千辛万苦地寻找到了陆小小的尸体,又将那样一具冰冷的尸体变成了更为冰冷的坟墓的画面。

胡芦沉默地站在那里,而后轻声说道:“但你过不去的。山月岭南之间,早已经变成了一处极为惨烈的战场。”

陆小二很是沉默地站在那里。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一句话,让他想起了当初那个叫做西门的刀修与他们说的那句话。

那也是这样的。

你们过不去的,白鹿现而今被妖族占据了。

只是那真的是不能过去的吗?

在过去千年里,那样一处八百里大泽,依旧年年在人间互通着来往。

鹿鸣风雪极盛,往往三尺之外便不可见,但是那样一处雪中国度,也未曾真正地与人间割离。

只是不能悠闲的过去。

只是不想狼狈的过去而已。

倘若当初的那个少年师叔,是听闻剑崖噩耗,那么纵使白鹿之中满是妖族,他们自然也不会如西门所说那样在云绝镇停留。

人间的故事,其实往往都是取舍而已。

所以陆小二回头认真的看着这个流云剑宗的师兄,轻声说道:“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师兄。”

本想再说些什么的少年胡芦,在这一刻,却是蓦然张大了嘴巴,瞳眸渐渐变得极大,怔怔地站在那里,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他当然知道陆小二所说的,不是与他的故事有关的东西。

只是当他骤然听见这样一句话的时候,却还是深深地沉默了下来。

胡芦便这样看了那个少年很久,原本刻意的紧绷的身体,在这一刻,却是松弛了许多。

满山云雾缓缓飘动着。

陆小二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流云剑修会突然变成了这般神色,但是也没有问什么,只是默默的转过了身去,疲倦却也坚定地向着南面而去。

一直过了许久,那个少年师兄的声音才从身后传了过来。

“祝你好运。”

小少年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这片山月境内的青山里。

胡芦安静地背着剑站在那条山道上。

迎着山道向着极为渺远的云雾之外看去,是一些黝黑的沉寂的高大山脉,这是一条向着西面而去的山道。

西面有很多的东西,不止是在高处遍布风雪的幽黄山脉,也有终年风雪的鹿鸣。

少年在当初离开南衣城的时候,曾经很是茫然地在那片曾经倾洒人间之血的平原上站了很久。

丛刃当然说过,你可以自己选择。

胡芦也知道自己可以自己选择。

只是当他真的一剑落向同归碑,像是斩断了自己与人间剑宗的联系之后,这样一个少年却也不可避免的迷茫了起来。

倘若一切真的都可以交给自己去选择,你便真的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吗?

胡芦彼时在那个暮色里站了很久。

直到他终于想起了某一个漫长的美好的,从无仓皇与悲怆的梦里的故事。

梦里有个没有变成瞎子的白衣剑修,与这样一个少年坐在人间剑宗冬日将雪的黄昏里,说着一些很是惊奇的故事。

东海的树上之国,大漠深处的函谷观,无尽深洋之下的怪奇人间,又或者,某个在鹿鸣风雪极深处的一家那样的客栈。

人间当然是很大的。

人间远远没有某个摩挲素月的少年所说的那么小。

青牛五千言中,便有一句这样的话——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

没有对立,便不会有存在。

正是因为十五岁少年的小。

人间于是才会那样大。

于是在那个黄昏里,胡芦决定去看一看,那样一些梦境里的师兄,所述说的东西,是否真的存在。

只是便在今日。

当葫芦看着那个明知回到岭南,什么也不会看见的小少年陆小二,无比认真的说着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时候——那时少年才惊惶地察觉到许多东西。

东海当然可以有树上之国,翠绿的就像一块碧玉一般。

北方某个已经消失了的函谷观中,也可能有着看着一眼清泉的名叫李缺四十九的道童。

鹿鸣也许也真的有着一个与磨剑崖七师兄同名的决离剑客。

道圣当年或许确实吃过一种叫做蟹黄堡的东西。

只是啊胡芦。

这个人间剑宗的少年背着剑,长久地站在青山云雾之中。

那或许正是因为你想要逃避一些东西吧。

人间的故事尚且在万般渴求与奢望之中不得结果。

更何况梦里的故事呢?

胡芦长久地沉寂着。

一如一块山中静观日月的苍然之石一般。

只是人间没有一朝顿悟而入道的故事。

就像某个溪边的书生所想的那样,倘若心念一动,石头便可以变成草木,那才是令天下诸般道修道心破碎的事。

这也是人间自始至终,都无法理解妖族这样一个群体的存在的缘由。

胡芦观日月,终究也只会是胡芦而不会变成葫芦。

只是少年想明白了一些东西之后,于是觉得死也是可以的了。

少年没有选择去死。

只是在青山里沉寂了许久之后,而后面朝人间西面,缓缓跪伏下来。

一如某些古老的故事里,那些虔诚的向着神鬼而拜的世人一样。

少年不跪神鬼。

但是跪向了生死。

依旧是少年梦里的故事。

那个白衣剑修说过那片风雪国度里的那样一幅虔诚的信徒们叩首而行的故事。

听说冥河之下也是人间。

少年的额头触叩到山道泥土的时候,这般虔诚地想着。

某个名叫陌山茶,在去年三月的故事里死去的剑修,曾经与那样一个青天道道人说过。

当世人终于遇见许多无可奈何无能为力的故事的时候,难免会虔诚于某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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