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影视作品不好拍，题材把控严格, 大制作拍出来播不了的不知凡几, 业内破产人士哭天喊地, 多少独立电影人被迫转行，叹一句还不如闹玩儿的网络剧, 至少还能收回些成本。

恒影传媒的李里导演, 自从一部剧情片获得了威尼斯金狮奖之后，他就彻底地放飞了自我, 画风突变, 尝试各种题材，实验各种技术，玩耍各种花样, 美其名曰前半生名利已得, 后半生该为梦想蹦跶了, 简直成了电影圈的一股泥石流。

恒影传媒也惯着他, 参总愿意给李里掏钱, 或者说, 很多剧本都是身为出品人的参朗先生亲手挑选, 两人一点儿正经没有, 恒影的影迷都知道那两位的尿性。

不过，李里的电影是公认的好看, 多次提名金棕榈奖，确实不负众望就是了。

这两年，李里导演每次有拍摄计划, 就有不少演员开始打探试镜的消息——想得到试镜名额，不仅专业素质要过硬，还要有渠道和门路，最终拿到角色则要过“困难模式”的关卡。因为李里对演员的要求实在是太高了，最重要的是，他拥有着艺术家独有的神经质特性，而且还喜欢在片场骂人，嘴脏的很，经常把演员怼哭，不分男女。

尽管如此，大家也对李里导演趋之若鹜，嗯，演员至贱则无敌，不要脸方为上乘。因为李里捧红的电影明星也太多了，恒影传媒的顾劲臣就是其中翘楚，出道不到两年，就拿到了柏林银熊奖。

需要赘言的是，当然这里的“贱”和“不要脸”是褒义词，要放得开，要收得住，不管眼前人是谁，都能瞬间入戏，说演就演，唱念做打说来就来。

就像顾影帝当初跟踪容修到酒店，被对方抓个正着之后，不管心情多么地紧张，气氛多么地尴尬，他也能当即入戏，倒打一耙，台词流利，反应极快，张口就说“自己被跟踪”了云云（……）

“顾老师，早啊！”

“顾老师您来得太早啦。”

“顾哥吃了吗？”

早晨四点半，天色微亮，气温怡人，春末的花香气息扑鼻。劲臣带着两名助理，一路散步来到片场。

经过无数早起繁忙的剧组人员，以及一些同组演员，劲臣对每个打招呼的微笑回礼，并不多说话，却丝毫不让人觉得傲慢。

由于长期合作，又是原班人马，剧组的工作人员都是老熟人，劲臣自然都认识。

而在这部戏里，从重要配角到十八线小演员，劲臣几乎能叫出他们所有人的名字，甚至有些常露面的龙套，也能唤出个姓氏来。

劲臣每天都会提早半小时来到片场，不管天亮没亮——身为古装戏男主，他的妆压力较大，“提早到场”这一细心举动，给造型师减轻了不少精神负担。

这种敬业、有亲和力、不耍大牌、为人着想的大影帝当自家主演，简直是太舒心了不是吗？

这也是剧组工作人员都爱戴劲臣的主要原因。

这会儿天还没大亮，片场里都在忙准备工作，劲臣环视了下四周，并没有看见叶子辰的影子，便往化妆间走去。

那晚他和李里私下里聊了聊，又和恒影开了个电话会议，参总直接点名让叶子辰出演一个戏份不轻的角色，风擎厉总连犹豫也没有，当即就点头同意，把叶子辰打包送了过来。

由于拍摄任务紧张，只给叶子辰两天时间熟悉剧本，今天早晨第二场戏直接开拍——没几句台词，过个场，就算是试镜了。

劲臣换了戏服、化完妆之后，天已经大亮，来到大化妆间里，和其他演员打成一片。

因为是大男主的戏，几名配角都是和劲臣年龄相当的演员，这两天大家都混熟了，剧组里的演员们没什么竞争条件，气氛一片轻松和谐。

花朵拿了保温桶赶来，里头是香浓的皮蛋瘦肉粥和凉拌菜，推开化妆间的门，见劲臣正在和男女二号聊剧本，就默不作声地盛了粥，将早餐摆在不远处，静静站在一旁不打扰。

劲臣正给女二号林音讲戏，见林音走神地耸动着鼻子，笑着看她，转头对花朵说：“去拿几个一次性纸杯子，屋里人都尝尝，”说着，他又看向总造型师和三名化妆师，“柯哥，这是我亲手煮的，大家尝尝我的手艺？”

“啊！太好了！馋死我啦！！”林音立马跳起来，剧本往旁边一扔，“顾哥真好啊，嫂子可真有福气。”

“没个正经，你顾哥是单身，祸从口出你知道吧？”造型师柯崇是个三十来岁的潮男，也算是时尚圈里的一股清流，因为他笔直笔直，家里老婆孩子热炕头的那种。

“哦？”林音笑嘻嘻地看向劲臣，“是……吗？”

劲臣瞟了她一眼。前天给容修发微信时，小丫头路过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表情，打那之后她就开始对他嬉皮笑脸的。

柯崇嫌弃地瞪着林音，这丫头片子是个没头脑的，长得也不怎么精致，和顾影帝站在一起都没男人漂亮，唯一好在她没整过容，不知怎么就被李里选中了，成了“里女郎”，演什么爆什么，简直不科学啊。

柯崇接过花朵递来的皮蛋瘦肉粥，仰脖呼噜了一大口，侧头对刚进来的工作人员瓮声问：“那个小天王还没来吗？”

“还没有。”对方无奈地说，“主任叫了两次了。”

劲臣吩咐花朵去把粥给李里导演他们送过去，温声说：“可能是作息不太适应。”

柯崇没应声，浑身都散发着不愉快的黑气。

劲臣也不言语，拿起剧本继续默背，他的剧本依然是画得花花绿绿的批注，桌前有两本厚厚的手写人物小传，每每让演员们诧异不已。

《风云起》是劲臣和李里合作的第三部电影，两人磁场相合，导演了解演员的功底，演员明白导演的创作构想和意图。劲臣只看剧情剧本，就大约能想象出每一场戏的分镜脚本。

这是国仇家恨的古装片，以前朝皇子复国为主线，故事梗概：前朝皇子隐姓埋名成为权臣府上门客，翻手计谋，覆手布局，密谋搅动朝堂风云，却在“复仇”过程中为民请命，扳倒昏庸太子，辅佐贤能上位，深得皇帝信任，并与其君臣相得，最后因战乱放弃仇恨，随军出征战死沙场。

披着复仇外皮的正能量电影，讲道义，讲情谊，讲家国，讲取舍。

*

叶子辰来到片场的时候，已经快八点了。

正在拍这天的第一场戏，李里正在骂人，见到叶子辰之后不由愣了一愣。

原本以为，就算是不怎么专业的演员，在得到影帝级别的前辈推荐之后，哪怕是“人气小天王”也能在表面上做点功夫，至少不要消极怠工，迟到早退，这是最基本的演员素质。

没想到劲臣给自己弄来这么个玩意。

叶子辰戴着太阳镜，一身光鲜亮丽，身后跟着经纪人和两名举着小风扇的助理，派头大得吸引了在场所有工作人员的注意。

叶子辰直朝李里走了过去，走到近前，刚想礼貌地问好。

李里突然对着女三号愤怒地咆哮：“情绪啊！紧张啊！害怕啊！惶恐啊！那是你的主子，他把手搭在你的肩上，你他吗连个反应都没有？哪怕是害羞也行啊！你到底会不会演戏？！已经NG七次了卧槽！一场还没拍完！！哭？哭你姥姥！再哭滚家切！！”

紧接着，就见女三号提着宫廷长裙的裙摆呜呜哭着跑开了，助理和经纪人吓得赶紧跟在她身后追去。

演员们全是噤若寒蝉的模样，反倒是场务们各干各的，脸上没露出一点紧张神色，看似已经习惯了。

叶子辰着实被吓一跳，缓了缓神，笑着对李里打招呼。

话还没说出口。

李里扭过头，像是没认出他是谁，上下打量他半天。前天在宾馆已见过两面，经纪人有点尴尬地上前：“李导，这是叶子辰，今天的第二场戏……”

“第二场戏？几点了第二场戏？就算没拍过电影，你们唱歌的没有备场时间？你特么踩点来？有点专业素质行吗？剧组是你家雇佣工？全都等着你开工？等你折腾完这张脸再拍第二场戏？大家就不用吃饭了！！滚滚滚！”李里怒吼完，从裤兜里拿出烟盒，扭头就往场外走去了。

叶子辰：“……”

场内的演员们无声地交换了眼神。

工作人员们暗暗摇了摇头，看来这位小天王完全没做准备工作啊，迟到半小时穿的跟个花孔雀给谁看，李里导演最忌讳什么不知道？

叶子辰发懵地看向李里导演的背影。

刚进来时的气焰被生生按灭，他不自然地环视周围，大步连忙往化妆间的方向走。

刚走不远，迎面便看见一人从游廊走来。

一身素雅月白长杉，外披薄薄一层天青色丝绸禅衣。

眉目妖冶，气质清绝，树冷花静。

浑身都是仙气儿。

上了妆的顾影帝，让叶子辰一时认不出，错觉般地穿越了时空，那人站在古色古香的游廊里，抬眸朝他望过来。

叶子辰原地僵了一僵。

那双明亮而又漂亮的眼睛，接触到叶子辰的视线，露出不怒而威的凌厉气势。

叶子辰心中一凛，心虚气短的感觉来得莫名。

见对方下了台阶，他迎上去：“顾老师。”

“快去化妆。”劲臣嗓音清冷，从他脸上缓缓收回视线，抬步往布景的方向走。

“……”叶子辰回头凝望那道背影，顿时又懊恼起来，他暗暗咬了咬牙，没有赶上定妆照，错过了宣传的大好机会。

话说回来，眼前的这个公子如玉的造型，如果换在自己身上，再上了妆，说不定会驾驭得更好——毕竟是古装戏，二十八岁的顾影帝年纪未免也太大了些，况且，对方是那种有男人味的演员，演过那么多的打戏，根本就不适合这种阴柔角色。

有那么两秒，他甚至听见了自己的野心在尖叫的声音。

*

“容修”这个名字，就像投放了一颗鱼了个雷在网络上炸开，整个网海都沸腾了，暗潮汹涌，水花四溅。

丑闻真相揭露之后又四十八小时，网络风波始终没有平息，所有与之有牵连的人依然沉|沦在险死还生的后怕里，而当事人容修却是悠然自得，仍是一副从容自信的模样。

事实上，陷入失眠三天的他，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这一觉睡得很沉，似乎要睡到世界尽头去。

容修是被丁爽按门铃叫醒的，钢琴曲是天空之城。

他翻了一个身，用蚕丝被蒙住头，拒绝给予任何回应，可是手机很快就响起了。

意识稍微清醒的时候，容修听见自己的肚子在咕咕叫，但是眼皮却沉重得睁不开，大约是八年来习惯睡上下铺的缘故，Kingsize欧式大床让他睡成了单人床，他只睡在外侧一边，另一边整整齐齐空在那里。

手机仍在不停地唱铃，已经把他所有的耐心都耗掉，他往床边挪了挪，伸长胳膊够到床头桌上的手机，接听时闭着眼：“如果不是能让我立刻睁开眼睛的事情，我就会一秒钟之内挂断。”

“容哥？我的妈，总算活了，你睡了十二个小时了啊！”丁爽的话音带着明显的哭腔，“二哥和冰灰都上楼按过门铃，你一直没动静，下楼吃午饭吧？还是我给你送上来？”

容修惊讶地睁开眼，看向桌上的电子时钟，已经中午了，“我知道了，”他扭头看向放在落地窗边的“健身器械”，略有些无奈地轻叹了一口气，“别进来，我下楼。”

绅士的要求当然是内敛和克制，但是“肚子饿”这码事却怎么也控制不住，咕噜噜的不雅声音连他自己也难以接受。

否则真的会翻个身继续睡，一直睡到天荒地老。

不过，这个身他还是翻了，他抱着被子，打了个滚，当身体滚到Kingsize的另一侧时，他感觉到黑色丝质床单贴在身上一阵阵的凉意，毫无人气体温的那种沁人的凉。

怀里的蚕丝被如水流般顺滑，如丝，如练，如绸，如玉，如月光，他紧拥着它，舒适地从心底发出一声喟叹……

容修：“……”

当脑子里完全出乎意料地闪过梦中的《牧神午后》时，他就彻底从困倦中清醒过来，连沉重的眼皮也震惊地睁开了。

这次的战斗澡用了很长时间。

下到二楼之后，白翼他们都因为等不及，而去地下室排练了，只有丁爽一个人坐在餐桌前，他已经等了半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