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起幻终于扔下攥了一天的手机, 起身大步迎过去。
还没走到地方，沈起幻大张双臂，紧紧抱住了白翼, “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 怎么才回来……”
嗓子哑，在他耳边小声。
难过，怨怼，听着还有点撒娇。
白翼浑身发僵, 直竖竖站着, 背着沉重的贝斯, 两只手还拎着一堆袋子, 散发着菜饭的香味。
已经五点多了。
以往这个时间, 乐队晚上要登台，正是容修要垫一口的时候。
饱吹饿唱，白二记得的, 吃多了会撑, 丹田提不上气, 搞不好还会打嗝；吃少了唱歌没劲儿, 会饿。他知道的，容修很爱饿，从小胃不好。
两只崽全都跳起来，跑到门口围着白翼。
崽崽咬着嘴唇，眼泪打转：“二叔……”
冰灰用拳头怼了白翼好几下：“二哥你个傻比，这傻比……”
连煜大舒了一口气，笑着上前，重重拍了白翼一巴掌：“你他妈的, 还知道回来？哥们就等你了！”
说着，连煜回身朝容修挥了下手，出了休息室大门，对白翼交代：“前边儿正好休息一会，你准备准备，一会过来彩个排，”他看了一眼腕表，“十分钟。”
白翼哼哼着点头，任幻幻抱着不撒手，下巴磕在他肩头，望向落地窗的方向。
大休息室内，落地窗前，容修坐在他的专属沙发上，抬着眸子望过来。
白翼站在门口，兄弟俩目光相撞，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老大……”
原本以为，容修会过来揍他一拳，像从前二十年每一次犯浑，他都会一拳把傻比兄弟打醒。
而容修坐在沙发上，并没有动，只是眼底血红，注视着他。
白翼哽住喉咙，小步往屋里蹭：“容修……”
容修没有应声，也没有挪开视线，一瞬不瞬地，那么直直地盯着他。
白翼走到他的眼前，与他面对面，站定在沙发前。
容修微微扬起下巴，凤眸泛了水光，愈发地红，凝视白翼的那张脸。
白翼与他对视一会：“我回来了。”
容修眨了下眼：“……”
白翼顿了顿，往前挪半步，膝盖碰了碰他的，“别不搭理人。”
似从梦中惊醒，容修别开视线，垂了垂着眸子，“说说，为什么迟到了？”
白翼两手拎着饭菜，在他眼前立正，耷拉着脑袋，没吭声儿。
容修面无表情：“今天下午团队活动，大家都在等你一个。”
“对不起……”
“二哥会说对不起？”容修说，“我不想听这句。”
“知道错了。”
白翼低头瞅脚尖。
“你没错。问你为什么迟到？别跟我说。乐队需要贝斯手一个解释和交代。”
“哦……”
白翼眼珠子一转，没再继续说，小心地瞅着容修的脸。
——乐队需要贝斯手的解释和交代。
但容修不需要。
兄弟之间从来不需要多解释什么。
不管是对自己了解了，还是跟自己和解了，兄弟都会懂。
太他妈窝心了，我的好兄弟。
白翼眨了眨眼，一本正经地说：“我去买吃的了。”
“你打了个飞机去埃塞俄比亚买的？”容修严肃地说。
白翼煞有介事：“不是，但也差不多了。我去东单找那家有名的店，给你买肉夹馍了。你不是小时候最爱吃吗？太久了，我不太记得地方，迷路了。”
容修：“……”
很好，迷路。
你他妈的。
绅士先生在心里爆了粗口。
也许，就是迷路了吧，好在身后有人看顾着，迷茫也只是一瞬间，不至于迷失远方。
白翼微笑着，盯着眼前男人的脸，手里的袋子往前递了递。
容修眉心微动，目光落在袋子上，只瞟了一眼，又别开视线望向别处。
如果有照妖镜的话，肯定能看见一只傲慢的猫主子，露出睥睨的眼神，爱答不理地别过头，还耸了耸鼻子。
“老大，这一路，我经历了艰难险阻，堵车堵了一天——你知道的，我的老奥迪淹死了。”
白翼说着，见容修不动，索性一扭头，把一堆食物袋子放在小圆桌上。
看见有吃的，兄弟们关了门，赶紧凑了过来。
于是，刚才还上演“兄弟情深”，突然画风突变——
“我这一天啊，下了公交上地铁，出了地铁上电驴，好不容易找到了地方：老西安肉夹馍，传承百年老字号。就是他家了，我的心情这个澎湃啊！”
大休息室里。
二哥口沫横飞，绘声绘色，开始瞎几把胡说。
也不知道哪句才是真的。
“刚走到门口，我一掏兜，哎呀忘带手机了，也没带钱包，兜里只有一百块钱！但是，我来都来了啊，为了容容能吃上肉夹馍，我一定要拼了。我是谁啊，我是他二哥，京城小伯顿，就算是再苦，再难，我也要挺住，我可以去刷盘子……”
容修冷着脸：“说重点。”
“哦，这么想着，拔腿就朝老字号冲了过去，然后又一抬头，就看见玻璃门上挂了一个大牌子，写着：四点以后，肉夹馍12元一个！”
白翼一拍腿，兴奋地说：
“这是天助我也啊，捡到大便宜了，所以说老大你的运气就是好。于是，我就在外面等，等啊等，顶个大太阳，等啊等。你知道秋后一伏天，外面有多热吗？老大，你看我脸上的汗，我晒黑了一个色号。”
白翼又上前半步，就快挤到沙发上，贴在容修腿边，脸凑过去给他看。
“噗！”崽崽没忍住笑了出来。
容修皱着眉头，嫌弃地推了推他。
冰灰瞅着一桌子好吃的，吸了吸鼻子：“然后呢，买到了吗？”
“当然买到了。”
白翼说着，打开一个袋子，从里面拿出一个小袋。
“四点整，我撒丫子冲到店里。第一个啊，第一个买到了十二块钱一个的肉夹馍，我心里这个痛快啊！付款时，我就问老板，为什么要四点以后十二块钱，四点以前多少钱啊？老板告诉我，四点以前十五块钱两个。”
说到这，白翼转过身，面瘫着脸：“就是这样，所以回来晚了。”
乐队男人们：“？？？”
白翼双拳紧握，义愤填膺，“不愧是百年老店，这是要成精啊！那个老板也狡猾了，十年不见，他学坏了啊。”
片刻后。
“噗哈哈哈哈哈哈！”
容修：“……”
安静地听他瞎胡扯。
但确实闻到了肉夹馍的香味。
老字号的。
十年前他最爱吃这家店的肉夹馍，只要去东城演出都会买这个垫一口。
包得里三层外三层，白翼从一个塑料袋里，拿出一个油纸袋，递到容修的眼前。
袋口一敞开，一阵喷香，香味儿飘遍休息室，饼子里面满登登的肉啊肉。
白翼咧嘴笑：“尝尝，是不是这个味儿？”
容修瞟了眼纸袋，目光瞥开，眼角又扫过去。
白翼抓住他手腕，往他手里塞，“赶紧的，垫巴一口，一会不演出吗？”
容修手指紧了紧，接过来：“哦，演。”
这是和好了吧？
男人们见状都笑了起来。
大家嬉皮笑脸，肚子咕咕叫了，迫不及待等二哥分发肉肉。
怎料，白二站在原地，不动弹了。
沈起幻中午吃了一肚子的草，巴巴地瞅了二哥一会。
二哥瞧着容修吃了一口，满意地笑了开，问他味道对不对。其实不热乎了，容修却一直点头，不也吱声，吃得很慢很慢。
白二正嘚瑟，一扭头，就和三个男人的目光相撞了……
白翼：“？？”
兄弟们眼珠子快飞出来了：“……”
“啥？”
“肉夹馍啊！肉夹馍！快快快！”
白二朝容修一扬下巴：“在那儿呢。”
兄弟们：“……”
沈起幻：“没了？”
“嗯呐。”白翼点头。
“就买一个？”
“嗯呐。”
男人们一脸呆滞：“……”
容修唇角动了一动，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咳。”
“我一路颠簸，艰难险阻啊，刚才还在大东头呢，得省钱回家。”白翼理所当然地满嘴跑火车，“到了井子门，我才敢放开了花钱，买了别的吃的，把剩下的八十多块钱都花了。”
一听还有别的吃，沈起幻眼睛一亮。
也不等二哥分食了，等不及地上前，打开了那一堆的食品袋。
闻到了饭菜香，崽子们也纷纷凑了上去，大家是玩乐器的，比主唱多吃点也没大事。
桌子上，摆了一堆餐盒，四样菜，再加一瓶饮料。
白翼瞟了容修一眼，低头想了想：“其实，这些菜，是特意给老大点的，老大先过目吧。”
容修大方地下巴一抬：“大家一起吃，抓紧时间，垫一口，开动。”
兄弟们蜂拥而上，将袋子里的外卖盒子一个个打开。
蒜蓉西兰花，腰果炒西芹，腊肠苦瓜荷兰豆，凉拌穿心莲。
乐队男人们：“……”
卧槽，苦瓜，穿心莲。
旁边还有一瓶冰镇大雪碧。
真特么够败火的，这是暗示老大消消气，去去火？
崽子们苦着脸，上前拿餐具，一人一盒米饭。
沈起幻刚伸手，要给容修递过去一双筷子……
容修冷眸一抬，嗓音淡淡：“顾劲臣在哪？”
兄弟们：“？？？？？？”
白翼半张着嘴：“……”
什么叫兄弟。
什么叫默契。
白二嘴角抽搐，“懂了？这么快？”
容修眯了眯眼：“说吧。”
废话，这都绿成什么样了？
太懂了。
二十年兄弟，什么不懂？
还大雪碧，你他妈不知道我不爱喝雪碧？胃会反酸。
白翼以为，容修这个双商，得反应一段时间。
事情是这样的——
白翼打车快到井子门时，在路边看见了劲臣，进了一家咖啡店。
花朵不在旁边，臣臣身边是一个男的。
年轻小伙儿，挺高，挺帅，白翼在直播上见过他，上了镜和现实不太一样。
尼玛这就是司彬啊！
就是因为这个人，莫名其妙的就打开了魔王关闭了三十年的吃醋开关。
容修第一次恋爱，第一次吃醋，品着那陌生的滋味，玩得不亦乐乎。
当时，兄弟锦囊团太苦了，斗智斗勇，生怕魔王太醋了，会折磨大家。
于是，白翼警惕起来，出租车到了井子门，没直接回小渡家，在大白鲨炒了四道菜。
——时间主要耽误在这儿了。
不然他还能早点回来。
二哥心想着，兄弟看懂了就懂，看不懂就拉倒，他这只能做到这步了。
“可能要拍戏？”白翼说，“不是说，要进组了？”
容修脸上看不出情绪：“没了？”
“没了。”白翼回过神，“卧槽，你还想有点儿啥？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啊！我啥也没说。”
沈起幻忙道：“臣臣今天带配角们一起去篮球队观摩，说是要篮球培训。”
白翼细品了一下，像在回忆当时看到的，点头道：“那就是了。”
容修像是并没在意，一直没再说话。
吃完了肉夹馍，容修将纸袋揉成一团，以专业投球的姿势，投进了垃圾桶。
兄弟们一起吃饭，垫了一口。
白翼在一旁收拾他的贝斯，准备去前台彩排。
容修站起了，拿出手机，突然道：“只有他们两个？”
白翼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不过他确实只看到了他们两个，也许其他人正在店里等着呢？
“车开太快了，没看清，可能一群人。”白翼拿上贝斯，逃也似的出了休息室。
容修来到落地窗前，望向窗外天色。
此时已是傍晚，劲臣说，他会在容修登台之前赶到小渡家。
还有四个多小时呢。
容修点亮手机，点开电话簿。
*
于是，这天傍晚，咖啡店的卡座，劲臣的手机震动了。
劲臣正在和司彬、小东北一边聊天，一边等女篮那边打完训练赛。
花朵在旁边碰了碰他，拿着他的手机：“老板。”
劲臣看到来显，诧异了下，对两人颔首，接了电话。
没等劲臣开口，容修道：“老白回来了。”
劲臣怔住：“回来了？他没事吧？”
容修说：“没事。”
劲臣大舒了口气，笑道：“那就好，你们好好聊一聊。”
“知道了。”容修嗓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劲臣的余光瞟了一眼桌前，司彬和小东北正在聊打篮球的事，他考虑要不要起身回避。
“我先挂了。”容修说。
“等等。”劲臣唤住他，说完才意识到，不知道还说什么，就问容修，“没事了么，特意打电话，就是说这个事？”
容修沉默了片刻：“忙归忙，记得吃晚饭。”
说完，容修顿了顿，说了句“再会”，就挂断了。
劲臣有些失神，屏幕贴在耳边很久，慢慢把手机撤了下来。
花朵察觉到老板心情突然低落，担忧地打量他。
劲臣一直没再说话。
手机攥在手里，垂着桃花眼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司彬和小东北也发现了，顾哥接了电话之后，就失魂落魄。
桌前安静了一会。
良久，劲臣的手机又震动了。
劲臣愣了一下，这次是微信消息。
那一边，小渡家休息室。
容修挂断电话之后，打开微信，垂着眸子，慢吞吞地在屏幕上抠了半天。
这一边，咖啡店里。
劲臣连忙点开微信，看见上面是容修刚发来的消息。
只看了一眼，劲臣就愣住。
渐渐地，劲臣抿着嘴，像是在笑，桃花眼儿弯起来，眼尾也染上了红。
【容修】想说的，其实是别的——
【容修】忙归忙，记得想我一下。
【容修】[自拍图]
【容修】等你过来。晚上车多，请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