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当地记者们也很意外。

这支东方主创团队, 除了顾劲臣之外，竟然还有会说意大利语的成员？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如果有一支国外电影团队参加上海国际电影节，入围的影帝、导演和配乐都会说一口流利的中文, 想必中国网友们也会惊喜激动吧。

容修眼光柔和, 脸上却看不出太多情绪，继续回应道：

“非常感谢您关注并喜爱电影中的音乐，并且很高兴您从中获得了一些感受。我觉得, 电影配乐的优秀，主要还是导演镜头语言的力量, 同时也是演员们的功劳。”

容修说着，侧过头，望向坐在中间位置的李导和顾劲臣。

这句回应听起来很官方，又有点吹捧溜须的意味。

从女记者脸上的表情来看, 显然并不能让她满意。

然而, 大家都没想到，这位全程一句话没说的入围音乐人, 接下来的回应，就详细解释了他上一句话的意思。

是的, 详细解释。

全程没有开口的容修, 终于开口了……

如果自家兄弟们坐在台下, 肯定会冷笑一声：

——好一个“点名提问”啊，让容老师开口，还有插嘴的余地吗？

容修：“从您的问题中，我猜测您已经看过影片了？”

容修谨慎地问了一句，毕竟影片还没有首映。

这一句也是意大利语。

女记者挑眉微笑，点头应“是的”。

“这就比较容易解释了。”

容修露出轻松表情，唇凑近话筒, 一把好嗓音萦绕在大厅：

“我之所以会说，电影配乐的优秀，主要是导演和演员的功劳……打个比方，影片中的给我印象最深的片段——

“主人公身陷在歌舞厅，镜头的运用，营造的气氛，与极富冲击力的色彩，从某种意义上代表了我们身处的花花世界，荒诞而又真实——”

女记者回忆着影片，缓缓地点头。

这也是她刚才提到的，拥有不和谐音程配乐的部分。

“配乐和平时我们听音乐时不同，带给观众的美学感受也不同——听众平时听音乐时，一般是放松的聆听，或是为了情绪的宣泄。

“但是，配乐在影片中的位置，是处在一个次要层面上的，是作为背景渲染，结合故事、人物情绪、画面来展示的，相对于观众们眼睛看见的客观画面，以及大脑接收到的故事信息，音乐其实是非常主观的存在……”

容修停顿片刻，用意大利语重复了一遍“主观”这个词，似乎想让女记者明白他所说的。

然后，容修看向坐在长桌中间的顾劲臣，打出了一个手势，顾劲臣看到了信号，紧接着就细细盯着容修的嘴唇。

两人离得有点远，所以容修没有只用唇语，他用中文重复了一遍刚才那段话中的几个专业词汇，像是在对影帝确认，他有没有将单词或语法说错。

顾劲臣微笑颔首，表示他说的没错。

女记者思考了一会。

也就是说，容修认为，她提问的那句“细腻悲情的风格”是非常主观的感受？

她若有所思地对容修点了点头，说道：“您能更具体、深入地解释一下么？”

不过，每一位记者，只能提问一个问题。

主持人犹豫着，要不要打断对方。

显然容修并没有露出为难的表情，而且看他的脸色，似乎还很愉悦，并不像被刁难的样子。

“这个问题说来话长了。”容修笑道，“我的意大利语水平，你们刚才也听到了，我说得简单一点？”

威尼斯的当地记者们笑出声，抬手予以掌声，表示赞扬与鼓励。

华人明星说意大利语，这本来就令人愉悦。

容修斟酌着词汇，有些拿不准的词，或是表达不清的句子，他仍然会询问顾劲臣，偶尔会用英语翻译下。

容修慢条斯理地说道：

“音乐艺术是具有多释性的，同样的旋律，不同的听众听到之后，会根据自己的人生阅历、情绪感知、三观层次、鉴赏能力，产生不同的理解和想象。

“身为音乐人，我在创作电影配乐时，不会将音乐做任何定义，只会让它更完美地与影片故事相结合，作为烘托导演意图与演员演绎的配角。

“至于观众能从音乐中听出什么，就要靠他们自己对影片的理解了——纯粹的、自由的、主观的理解。”

容修凝视着那位女记者，眸中漾开一丝笑意：

“因为，当你一边被电影中的故事与画面所吸引，一边聆听影片中的音乐那一刻，音乐就已经是属于你的了。”

容修将这段话用意大利语说完，在场媒体记者安静了一会。

女记者低喃着“已经属于我的了”，细细品味着其中的意思。

容修也说了，对于他的音乐，他从没有做出过定义，包括她刚才为音乐定义的“细腻悲情”，都是她结合影片感受到的主观情绪。

然后，她的笑容大大地绽放起来，抬手鼓掌道：“是的，非常感谢您的回答，容修先生，期待你在威尼斯获得好成绩！”

女记者愉悦地坐了下来，快速地在记事本上写字。

随即台下传来一片掌声。

同样的，台上的主创团队老师们，也笑着给他们的音乐人予以鼓励。

顾劲臣轻轻鼓掌，始终侧着脸，望着坐在角落里的容修。

容修礼貌地对台下颔首，然后默默地将话筒推远，推得远远的，推到了副导演的眼前。

话筒推过去之后，容修还面朝记者们露出微笑，对长桌中间做出“请”的手势。

显然是希望大家更关注电影导演和影帝。

而且，在一个不经意间，他还露出“终于完成作业”的表情，抬手抹了把汗水，潜台词就是“为什么我也要回答问题，这也太难啦”。

大厅内传来轻松愉快的笑声，事实上在场不少记者认出了这位华语乐队主唱。

——好莱坞配乐大师班杰明，曾多次在推特上提到过这位华人摇滚歌手，还推荐过DK乐队的音乐。

最令当地记者们记忆犹新的是，容修的意大利语说得很好。

与其他团队不同，这位配乐大师并不是一名真正的幕后，他所展现出来的明星气质，以及音乐人的底蕴，着实让人眼前一亮。

于是，在发布会即将结束时，当地记者们犹如得到宝藏一般，低头撰写记录下刚才那一幕。

即使当成一件电影节采访小趣谈，也是威尼斯电影节渴望看到的。

“生而为人”主创团队应对自如，首映前的官方新闻发布会，就这样在轻松气氛中落幕。

主创团队一行人在舞台上合影留念，然后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鱼贯从侧门离开发布会大厅。

而一些媒体记者却迟迟没有离开，他们留在大厅小声地交换着信息与意见，分享着对这支团队与电影的看法。

*

“那位音乐人居然会说意大利语？！”

“可以想象，在威尼斯电影节上，势必会像劲臣一样，会成为媒体们的宠儿！”

主创团队一行人在隔间会议室休息了一会，准备离开时，外面仍能听见记者们的讨论声。

距离午餐时间还有一会。

剧组主创一行人搭电梯上楼。

“没看马来西亚直播么，容修唱了多少意大利语歌曲啦？”李里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然后小声透露一句：

“以前容修在采访里说过，他的妈妈是女高音歌唱家，姥姥好像也是搞音乐的，女高音啊，意大利语是必修课吧？他肯定从小就听？”

“嚯！原来是音乐世家？！”

剧组官方今天的行程，就只有上午的这个发布会，之后就是成员们各自的任务了。

今天大家都起个大早，各回各屋，整顿休息。

李里也从容修的脸上看到了倦意，据说他时差没倒过来，昨晚熬夜创作？

也不难理解，容修很少出国，不像顾劲臣，一年有一半的时间飞来飞去。

出电梯时，李导还提醒了一下：“都回去补个觉，中午听电话啊。”

不等两人回应，李导就和团队老师们一起走了。

容修和顾劲臣两人带着团队回房休息。

团队成员们都疲倦了，时差是其一，换了陌生环境，休息得都不太好。

再加上电影节本身的紧迫感，其实大家都有点失眠，今早不到六点就开始准备了。

确实需要马上回房间补觉，好在容修这边比较清闲，这两天都没什么行程。

两人出电梯，脚步都不快，像是倦了，并肩晃悠在走廊。

两家助理跟了一路，兜兜转转，绕到前面去开门。

走廊富丽堂皇，灯盏，家具，画框，文艺复兴风格的装潢，圆桌上摆着花瓶，其中插着小玫瑰。

走到套房门口，顾劲臣看了一眼腕表。

容修握住门把手，没有直接进门，他站得笔直，“顾劲臣。”

唤大名了，顾劲臣立刻转身，迎上容修的视线。

他怔住，被容修身旁的一簇红玫瑰刺了眼。

容修像是随口问：“不是有约么，几点回来？”

顾劲臣心跳得厉害，又仓促看手表，试图避开那温柔似水的目光：“争取三点之前，我得马上出发，快要迟到了。”

容修站在门前凝视他，望着那张带着倦意的脸，“你该好好休息，从昨天下机忙到现在，行程安排不太合理。”

顾劲臣点头：“我知道的，一会要见的人很重要，是《泰晤士报》……”

“我明白。”容修打断道，站在房门口，“那么，我先休息了，早点回来。”

“你熬夜睡得晚，一会补个觉？”顾劲臣提醒。

容修眼底黯了黯：“好啊。”

房门敞开，对面露台门没关，穿堂风扑面刮过。

带着海风气息，腥咸的，潮湿的，刺激的，那簇小玫瑰被风卷歪了，在瓶中抖搂花叶，殷红如血。

顾劲臣没忍住，上前两步，伸手撩开他乱了的发丝：“记得卸了妆再睡，带妆睡觉伤皮肤，我很快就回来。”

容修怔在原地，忽然抬臂搂他腰往身前带，死盯着他眼睛，却没说出话。

这个小东西……

推着他，又勾着他，走就走吧，还要让他卸了妆再睡……

憋了半天，容修猛用力勒紧他。

顾劲臣闷哼，腰快折了，撞在他胸膛。

容修垂着眸子盯着他，愣是强忍着什么也没做，忽然松开手臂，气势汹汹地转身进屋。

留下影帝先生浑身烧，站在原地呆滞着。

顾劲臣：“……”

顾劲臣垂眼笑了下，转身回房，直奔浴室。

他匆匆洗把冷水脸，对客厅里的造型团队道：“准备衣服，私服。”

花朵从衣帽间小跑过来，悄声问：“顾哥，傍晚，原计划？”

对暗号似的。

顾劲臣抽了两张面纸：“嗯。”

“我去烫衣服！”花朵紧张得手指冰凉，更多是兴奋，直奔衣帽间而去。

*

几乎没有喘息的时间，发布会之后，顾劲臣没有任何休息，换上一身正装，马不停蹄，赶时间出门赴约。

走出电梯，刚来到大堂，顾劲臣就被记者团团包围。

卫忠和曲龙站在他身旁，拦下了提问的记者们。

随后，就看到李里和老师们搭另一侧的电梯下楼。

李里：“我刚要给你打电话，餐厅订好了。”

李导加快脚步迎过来，上下打量西装革履的顾劲臣。

见顾劲臣一副急着出门的架势，李里又往他身后张望一眼。

李里有点懵：“喂，中午有行程？不休息一下？”

顾劲臣整理着袖扣，绅士发型一丝不苟，“是的，《泰晤士报》，我要迟到了。”

“容修呢，不在房间吗？给他弄下来喝两杯！”

李里往楼上扬了扬下巴。

顾劲臣沉默片刻，上前半步，倾身凑近李里耳边，“容修在房间里。不过，我希望你别去打扰他，让他多睡一会，好么？”

说完对李里微笑了下，又对主创团队人员们颔首，快步往酒店大门走去。

曲龙和卫忠紧跟在顾劲臣身后。

“太拼了啊，气色真不错。”剪辑指导说。

“看来，咱们的大影帝术后修养得非常不错。”副导演笑道，“李导，你不用再担心了……”

主创团队笑叹着，瞥了一眼身旁的发呆的李里，“李导？”

李里：“……”

李胖子被影帝刚才那个微微一笑惊出了冷汗。

望向顾劲臣行色匆匆的背影，李里纳闷地挠了挠秃顶，威尼斯的潮湿气候让他一脑门汗。

往餐厅走的一路上，李里还在想，在他的印象里，顾劲臣这两天的私人行程没这么紧。

“泰晤士报”的访谈，不是安排在今天晚餐时分吗，应该是今晚吧，顾劲臣的行程好像全都变动了？

*

仅仅只是展映前的发布会，就已经让容修感到疲倦，并非身体上的疲惫，而是精力上的不适应。

外面大片大片的媒体记者，无数的镜头与关注，心理上的抵触与倦怠，400米障碍也没有这样累过。

而顾劲臣似乎早已适应了这种工作节奏。

这不，发布会刚结束，他就又出门了。

容修：“……”

于是回到酒店，容修就开始持续工作了。

是的没错，“自由创作”的好处就是“随时随地”。

坏处就是……

……

下午的时候。

“容修？”

封凛站在主卧门口，往屋内走两步，没有听到回应。

经过敞着门的衣柜，封凛停步，打量里面挂得整整齐齐、琳琅满目的正装，直叫他看得眼花缭乱。

望向复古装饰的隔断墙，容修不由又喊了一声，“容修？睡了么？”

封凛的声音不大，主卧内一片安静。

他脚步放缓，侧耳倾听一会，大床方向一点动静也没有。

不禁心中担忧，“我进去了，”封凛说着，快步从隔断绕了过去，来到主卧大床边。

大床上，棉被掀开，却没有睡过的迹象，主卧里没有人。

刚才吃过午饭之后，团队成员们就各自回房休息了，丁爽和多宝在远处的客房，造型团队则在楼下的房间。

封凛听说李导忙完回来了，就去楼下与主创团队碰面，最后确定一下这些天的行程。

封凛一路进来，经过大客厅时，还特意往起居区域看了一眼，并没有看到容修的身影。

人去哪了？

该不会是偷跑出去玩了吧，不是说要工作吗，结果工作一半人没影儿了？

封凛嘀咕着，随手扬起棉被，抖搂了下，好像把被窝掀开，就能看到一只咕堆的大花猫一样。

然后，转过身时，他就看到了远处的阳台。

透过玻璃门，容修躺在太阳椅上，晒着午后的太阳，封凛舒了一口气，原来是在看风景？

封凛走过来，拉开玻璃门，刚要开口说话，发现遮阳伞底下，容修闭着眼睛，已经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慵懒的姿势微蜷着，犹如一只晒太阳舒服了的大猫。

他的身体略微地侧着，似乎在睡着之前，还在欣赏着远方水廊一隅的美景。

封凛站在原地望了一会，不禁叹息着哑然失笑。

没错，顾劲臣一会回来时，快艇就会从那条水路经过。

封凛没有开口唤他，在一旁的躺椅坐下，歪头看了自家魔王一会。

睡熟的容修比清醒时要听话多了，看上去孤寂，脆弱，那张脸英俊得很不真实。

这样的人物和画面总会让他想到一些不太好的词语——

天妒英才，英年早逝，红颜薄命，情深不寿。

所以下意识地就会像操心的兄长一样，想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

虽然一直以来，封凛都没有对同性情侣表示过支持，但他确实早已默默祈祷并祝福。

希望不要有大风大浪的坎坷，希望他们一帆风顺都幸福，不光是为了经纪人的名利。

在异国他乡，晒着午后温柔的太阳，着实慵懒舒服。

封凛已经好久没有这么惬意过。

回过神时，封凛看了一眼手表，这才想起，他本是来和容修确定出行服装的。

容修的理想有多大，虽然他从没画过大饼，但封凛心里无比清楚。

所以，从现在开始，每一次国外参加典礼，都将是一项挑战。

刚才在楼下遇到王丝丝，封凛随口问了一句，服装都准备好了吧？结果，王丝丝却说，在出行服装方面，团队至今还没有做出最后的确定。

因为容修这次行程的礼服，都不是由造型团队负责去定的，而是顾劲臣亲手为容修准备的。

封凛目前还没有确定容修要代言的服装品牌。

这次威尼斯一行，除了裁缝铺里的高定礼服之外，容修选择了顾劲臣代言的奢侈品牌服饰提供的礼服，那边一直诚意邀请容修担任品牌形象大使或挚友。

造型团队委屈巴巴地表示，容哥带来的行李，直到现在她们还没有经手呐，所以还不能确定下来。

和品质生活方面比较讲究的影帝相比，歌王在这方面非常矫情。

在封凛分析看来，大概是家庭背景方面影响，隐私方面较为警惕？

不过，封大经纪人不知道的是，弄脏的床单，用过的套子，备皮剃下的毛发……自家魔王也矫情地非常重视，并不单纯是警惕？

还是趁早确定下来比较好。

封凛站在露台上，望着远方快艇驶入酒店水巷，他转身关上阳台门，坐下来望着容修。

容修抱着空调毯，将脑袋埋进毯子里，一副他已经熟睡多时的模样，封凛着实忍俊不禁。

四周安静了一会，容修的声音闷闷地从毯子里传出：“说吧，什么事？”

封凛转身出去，来到衣柜前，随手指了指里面的两排衣服，“我是来跟你确定明天穿哪一套衣服，还是让王丝丝上来？不能再拖了。”

比划完了才意识到，容修根本没有睁眼来看。其实，就算容修看了，他也不清楚顾劲臣制作的那些标签都是什么意思。

大概七套高定礼服，五套私服正装，还有十二套出行衣服，只停留不到一周的时间，十二个箱子。

而顾劲臣的行李箱更多，足有二十个，而且还都是超大号大箱子，不是普通款式的小行李箱。

于是，不出预料地，露台上没有动静，容修没有回应。

“容修，你睡着了吗？”封凛严肃地问。

过了大约半分钟，容修翻了个身，慵懒地问：“那些问题需要讨论么，看那些衣服不就知道了？”

封凛：“……”

这么说还真是傲慢啊。

这是天生衣架子的优势，还是教育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