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电影节是欧洲三大电影节中资历最老的, 但却是地位较为尴尬的一个。

柏林电影节越来越端肃沉闷，搞得好像主题清晰的专业研讨会。

戛纳电影节则向好莱坞张开双臂，越来越浮华, 充满了商业化娱乐色彩。

威尼斯电影节由于一直对意大利本土电影力捧，导致日渐缺失影星加盟，在三大电影节中较为小众。

但是, 威尼斯电影节一直坚持艺术至上的原则，口碑却是三大中最好的。

近年来, 随着国际电影业的发展, 组委会一方面希望能够将这个历史悠久的电影节沿袭下去, 一方面也希望能够找到崭新的定位。

正如其他两个欧洲电影节一样，他们想拥有属于自己的特色, 强推新人，百花齐放。

而本届电影节，早就有消息传出, 评审团主席对“生而为人”表示青睐，让这部同志片题材影片成为本届威尼斯电影节的黑马。

闭幕红毯仪式持续了一个多小时。

红毯仪式到了尾声，就是拿到巨额门票的明星们以嘉宾的身份出场了, 一张门票炒到了五十万元左右。

没有作品的明星走红毯，两侧的记者们兴趣不大, 有些放下了相机准备结束工作。

程天逸一身高定西装, 在红毯上接受了拍照，又与两位外国明星合了影, 主要是自家团队为他拍摄。

在红毯仪式结束时, 他站在电影宫门口，又接连拍了数张照片。

通常，这种“蹭毯”照片不会立即发布, 要在电影节结束之后一阵子，话题热度降下来之后，网友们渐渐淡忘时，再不动声色地放出来，作为提高身价的镀金筹码。

内地很多明星会这么做。

程天逸已是电影节的常客，这一切程常林都会给他安排。

只不过，这红毯走得有一点不爽，基本上没有人会关注。

回想刚才“生而为人”主创走红毯时的狂热气氛，再想容修和顾劲臣一而再、再而三被媒体和粉丝们呼唤留在红毯上，情绪难免有些暴躁。

“在外面等我。”人群里，程天逸对助理说。

青年助理一愣：“在这？”

“是啊，不然你要去哪？回酒店舒服睡觉吗？”

程天逸沉着脸，随着人群往会场走去。

入场门票只有一张，花大价钱通过内部得到了，当然只有程天逸一人能进去。

望着老板的背影，青年助理无力地垂下肩膀，在台阶下方转过身，望向红毯旁边仍然翘首以盼的粉丝们。

颁奖典礼时，这些粉丝们会一直守候在电影宫门外，等待颁奖典礼的结果。

也就是说，他得像那些影迷们一样，在外面等待一两个小时？

*

踩着红地毯一路进到电影宫大门。

大厅墙壁上挂满了历届威尼斯电影节“最佳影片”的海报，低调而又金碧辉煌，金色狮子的图案醒目。

颁奖盛典的礼堂的外面大厅，人群涌动，热闹非凡。

到处都是忙碌的幕后工作人员，电视台的直播媒体，驻足在礼堂外低声谈话的电影明星，以及剧组主创团队……

容修和顾劲臣并肩进来，周遭同行们礼貌地与他们点头示意，眼神中带着温和的笑意，大家彼此颔首问候。

经过的工作人员们都会热情地打招呼，对每一位入围嘉宾道一句：“祝你好运。”

到处都充斥着“国际电影节之父”的优雅与隆重。

进入颁奖礼堂，内部灯光明亮，视野开阔。大会堂的设计规模，典雅庄重。

穿过狭窄的坐席过道，顾劲臣轻车熟路，带容修找到剧组主创的位子。

封凛和曲龙两位经纪人则坐在稍靠后的席位上等候多时。

容修在席位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座位是固定的，容修的身旁是两位主创老师。

顾劲臣旁边的剪辑指导大哥见状，笑着起身，与容修互换了位置，示意让他暂时坐在这。

容修也没推辞，就来到顾劲臣身边落座。

换座位只是暂时，一会典礼开始还要换回来，到时候会有摄像机拍摄，全球直播画面，嘉宾位置都是固定的。

礼堂内人越来越多，却并不嘈乱。

四周传来低声交谈，隐约有笑声，气氛活泼严肃。

容修细细感受着首次参加国际活动的心情。

这种略显庄严的氛围，让他联想到要选取人民代表，紧张感不由袭上心头。

容修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顾劲臣闻声转过头：“怎么了？”

“你说，柏林电影节比这更严肃？”容修不可思议。

顾劲臣打量他的表情，默契地猜到他的想法，忍不住笑着反问：“音乐奖项更热闹一些？”

让摇滚歌手坐在这，可真是难为了他。

容修低喃：“但愿吧。”

要是让兄弟们一起参加这种气氛的典礼，估计要比在录音棚里还要煎熬，岂不是要了他们的老命？

就在两人低声交谈的时候。

顾劲臣忽然探过头，望向过道另一边，一支剧组主创团队坐在了隔壁的位置。

距离并不太远，容修看不清楚，但李里导演的表情无法忽视。

“嘿！那不是‘生而为人’吗？”

过道那头有人打招呼，好像是对方的制片，他的身旁是一位稍年长的中老年人，一身西装，头发有点自然卷。

“莫里森导演。”顾劲臣小声提醒。

容修想起了看展那晚的“傲慢导演”，对李里的问候冷漠地回避。

……嗯，少校先生竟然还嫌弃别人傲慢？

但在所有人眼里，容修的“傲慢”和那位导演可不一样。

莫里森的入围作品《日落》，今晚将与《生而为人真是对不起》角逐金狮奖。

除两部电影之外，还有七部影片获得入围提名。

在李导团队望过去的时候，那位打招呼的制片人抬了抬手，以表示自己的敬意。

看他的表情，轻松而又愉快，显露出对自家影片的信心，眼底闪过的挑衅没有丝毫的掩饰。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之前一直装作陌不相识的莫里森导演，竟朝这边微笑示意了一下，脸上仍是温和绅士的表情。

然后，他迈着缓慢的步子，朝这边走了过来。

在周围媒体与镜头的捕捉之下，如此突如其来的举动，超出了两支团队所有人的预料。

容修也诧异地扬了下眉毛。

莫里森走近，李里不自在地仰着头。

不过，经过看展那晚被无视，李里也有记性，他没再主动站起来。

直到莫里森来到面前，李里错愕了下，下意识地站起了身。

莫里森上下打量一番李里，似乎被他心宽体胖的身材惊讶了下。

随后，他的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容，看上去就像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师遇到了自己的学生一般。

“刚才进来时，看到外面的场面可真不小，”莫里森说，“希望这次结果不会让你受到伤害，不然，外面无数的影迷，还有柏林影帝的粉丝们，心都会碎了吧。”

李里笑容一滞，张了张嘴，竟然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这是李里从学生时代起就万分尊敬的老师，他始终记得，当年买不起电脑，躲在网吧里包夜，观看莫里森导演的电影，学习技巧和基础知识，彻夜拉片的年少时光。

莫里森一段话，剑拔弩张，火力全开，这算是撕破脸了吗？

紧张感向四周蔓延，周遭陷入沉默。

对家的两位主角只瞟了一眼这边，像是没注意到冲突，兀自继续低声交谈着。

而刚才打招呼的制片人，则是仍露着职业微笑，看上去意味深长。

李里怔怔地站在原地，被莫里森一句明嘲暗讽，刺激得面红耳赤。

“尊敬的莫里森导演，您好，再次遇见您很荣幸。”

顾劲臣起身，开口与莫里森问候，使用了尊称。

这句优雅的问候，反而让莫里森刚才的那句挑衅或调侃，微妙地变得粗鲁了起来。

又是一阵沉默。

顾劲臣问候一句之后，就不再言语，他来到李里身边。

桃花眼中透着一丝探寻与好奇，又仿佛颇具兴味儿，顾劲臣微笑地望着莫里森。

莫里森等了一会，不上不下，进退不得，继续说也不是，转身就走也不行，困惑地看着这位引起场外粉丝轰动的华人影帝。

莫里森：“你好，有什么事么？”

顾劲臣摇了下头，嗓音柔和地说：“看到您，我突然想起，在我们中国有一句谚语，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冰生于水而寒于水，这句《贤文》出自于《荀子-劝学篇》。”

莫里森注视着他的眼睛，眼前这个年轻的国际影帝操着一口地道的伦敦腔，浑身散发着欧洲贵族一般的仪态气质，连那种惺惺作态的傲慢也如出一辙。

莫里森不自然地皱了皱眉：“你在说什么？”

顾劲臣对他的态度毫不在意，流畅的语言从那把温润清澈的嗓子里倾吐而出，犹如伦敦大剧院舞台上的念白一般动听：

“这个典故是说，有一位老师和一位学生，学生天赋过人，勤奋刻苦，而这位老师也无私奉献，他倾尽学识，将自己的学问教授给了学生。

“于是，多年以后，这位学生超越了他的老师，他的老师在遇到问题时，就会向他的学生请教，不耻下问——师徒二人认真交流，最终做成了大学问，得到了后人的颂扬。”

这些东方典故让莫里森烦躁，文绉绉的、含蓄的说话方式更让人不悦，明明话外音再清楚不过。

但这里不是象牙塔，这里是刺刀见血的战场。

莫里森沉下脸来：“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两个人，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顾劲臣眼中带笑，“那么，莫里森先生一定知道孔子。孔子有一句话，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您明白么？”

犀利的反击，噎得莫里森说不出话。

就算不知道孔子的那句话，也该知道那位东方智者。

莫里森的温和笑容渐渐退去，眼神也锐利起来，淡淡地道：“当然，祝你好运。”

顾劲臣对他颔首：“同样的，祝你好运。”

莫里森导演转身离开。

顾劲臣目送对方离开，回手拉住李里导演。

李小胖却是一脸懵逼，刚才顾劲臣那一番话，他听得不太懂。

顾劲臣故意把话说成那样，装逼味十足，连容修也听得很费劲。

容修自幼和美国家教学的英语，伦敦话非常难理解，尤其是对美国人来说。

但是，显然把莫里森气得够呛。

影帝气场全开，完美无缺的教养和礼仪之下，透着从骨子里散发而出的清傲。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居高临下，用那优雅的言语和微笑，温柔地把人气得肝颤。

“你刚才跟他说什么，背什么台词吗？”李里瘪了瘪嘴，坐回到席位上。

“是啊，几千年的台词了。”顾劲臣说。

容修“噗嗤”笑了出来。

顾劲臣坐在他身边，沉默了片刻，不自在地瞟了容修一眼，低声道：“我刚才失态了。”

容修垂下手臂，在暗处轻握了下他手指，像是在给自家影帝夸赞。

这就是他的影帝啊，雅致清高的表象下有一颗铁甲勇士的心，小玫瑰妖冶也带着尖刺，始终以守护者的姿态冲在前面。

——你守护团队，我守护你。

好在这不是在国内，也不是好莱坞，谈话不会造成什么谣言或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