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 就是片酬。

今天这场试镜，在场每一位主创人员心目中都有合适的演员, 肯定会有一定的偏向性。当然, 大家的心里也都有一个计算器。

从电影立项到此时，大把的钱花出去，从场地到服化道, 到工作人员和龙套演员，每一秒钟都要用钱。

制片整天费心费神, 几乎都是为了钱。

每一位导演都是吞金兽！

就算恒影财大气粗, 金主爸爸大把花钱，也扛不住李导和所有导演一样, 简直是挥金如土，动辄十亿资金大手一挥就不见踪影, 给外行人说起，大家都不知道导演都把那些钱都花在了哪儿。

演员就是一大笔开销。

金爵影帝的片酬必然在剧组考虑范围之内。

容修的潜台词也够实在，他在电影圈的名气不行, 而且不是专业, 没有公开市场报价, 这也就意味着，在片酬方面, 肯定要比金爵影帝低得多。

而且，电影是自家公司出品，要不是宫霖的戏份太重，“友情出演”肯定不行，但“友情价”肯定没问题？

老实说，周潜拜托圈内的老前辈说项求情，宁可来参加公开试镜, 也要争取角色，这种服软的行为，让李里心中的憋屈感疏散了不少，也舒坦了不少。

于是，利弊权衡，李里陷入到两难之中。

一方面，周潜身为金爵影帝，有他的加盟，电影的宣发会更有噱头，版权谈判一定会容易许多。

另一方面，容修是李里梦寐以求的合作对象。

刚才他和顾劲臣的互动片段非常完美，不管是宫霖的气质，爆发力，还是两人互动时产生的化学反应，都是李里想要的镜头。

“接下来，我就不打扰李导为演员试镜了。”容修说。

就在李里失神时，容修在座位上起身，适时地将李里的注意力分散了开，让他倏然间门清醒了些。

李里露出茫然神色：“你要离开吗？急着去哪儿？”

容修望向不远处的隔音矮墙，示意靠窗口的那张卡座，又举了举手机，委婉地笑道：“我的试镜已经告一段落了吧？我去那边处理一下工作。”

不难看出，这只是容修找的一个借口。

毕竟他和周潜正在竞争同一个角色，李里导演不太方便同时与两个人交谈。

相对来说，还是有一方先回避比较好。

这是非常体贴而又绅士的行为。

而且是“以退为进”，说是要“暂时退出”，却完全吸引了导演和演员们的注意。

容修说要先回避时，周潜并没有抬眼看他。

容修似乎并不介意对方的无视，他的嘴角勾出得体的微笑：“能和金爵影帝在一起试镜，是我的荣幸。”

这句礼貌的绅士话语，听起来又不失犀利。

和摇滚歌手一起试镜……

这可真刺痛了周潜，他的表情瞬间门不太好看。

老实说，周潜已经好久没有参加过这种试镜了。

自打获奖之后，金爵影帝何须和一群小配角演员一起试镜？

即使要试镜，也是像顾劲臣一样，私下里和导演单独试镜。

这时，旁边的顾劲臣也站起身，他的嘴角轻轻上扬，说：“李导，我和容修一起过去，先不打扰周老师试镜了，至于容修还没有结束的试镜部分，我们之后还有很多机会继续？”

说完，顾劲臣询问地看向容修，容修伸手，做出“请”的手势。

就这样，容修把男主角给勾搭走了。

容修给了周潜一个空间门，同时也给自己一个留了退路，“李导，一会见。”

容修对在座各位点头示意了下，没有任何留恋，就和顾劲臣一起离开了卡座。

可暴露在空气里的嘲讽之意却挥之不去，像一巴掌打在了周潜的脸上。

坐在一旁的副导演险些笑出声。

没错，金爵影帝又怎么样，决定团队是否能成功完成一部电影的拍摄任务，从来都不是演员的咖位，而是那令人钦佩的人格魅力，以及众志成城的团队精神。

准确来说，容修的试镜确实没有结束。

其他的演员都试镜了六七次。

*

两人离开之后，李导也和周潜也离开了演员这桌，避到了一旁的卡座，面对面进行了谈话。

看着坐在对面的周潜，李里心里很清楚，从专业上来讲，眼前这位金爵影帝，才是他比较理智的一个选择。

周潜西装革履，影帝魅力十足，气质无可挑剔。

可是，在谈话伊始的五分钟里，李里的脑海里却不停地浮现出容修的表现。

还有容修穿着打扮。

容修穿着休闲西服，没有系领带，看起来纨绔不羁，潇洒狂放，比实际年龄更年轻的装扮，那正是剧本里描写的宫霖二十岁时的模样。

“我以为，你会打电话另约时间门，没想到，周老师今天居然亲自过来了。”李里导演客气地说。

两人在电话里约定见面时，李导还反复强调过，今天在Mercy会所的碰面会是开放式的，他以为周潜可能不会参加这种试镜。

单独面对导演时，周潜的气势也转变了，他恢复了影帝的神采，“我也想和演员们多接触一下，尤其是顾老师，我之前没有与他合作过，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不等李里回应，周潜脸上露出了得体的笑容，雀跃道：“这些天，我空闲了下来，又重新细读了两遍剧本，我觉得，这其实真是一部很精彩的作品，我个人非常喜欢，再加上李导您来导演，我和顾老师的加盟，一定能大获成功。”

李里能听出周潜的话外之音，却不动声色：“你能喜欢，我感到很高兴。”

之前顾劲臣住院的时候，他还收到了周潜的微信，表示对剧本不满意，提出了一堆修改意见，现在又说细读发现是好剧本？

不仅是话外之音，李里还感觉到了周潜身上的自信。

显然对方已经几乎认定，剧组一定不会放弃与他合作的机会。

没有人会放弃金爵影帝，而选择一位毫无演戏经验的外行人。

周潜环视四周嘈杂的环境。

此时已近中午，咖啡厅的客人渐多，即使坐在偏僻处，也仍然有人将目光投射过来。

周潜委婉地提议：“这里人多口杂，不太好说话，什么时候有时间门，我想和李导团队一起讨论一下剧本，剧本中还有一些地方我不太理解，我也可以给李导单独试镜。”

的确应该讨论一下，不过李里注意到，周潜今天过来并没有带剧本。

这不由得让李里再次想起了容修。

容修是带着一个真皮男士包过来的，来到卡座之后，容修就将背包放在了李里的身旁。

后来，容修打开背包拿湿巾时，李里不经意看到，那个背包里塞满了贴了彩色索引便签的剧本。

还有容修的小牛皮记事本，以及平板电脑，甚至还有一个笔袋，简直是好学生的大书包。

道理清晰明了，勤能补拙，后发制人，容修用心了。

而且，容修在试镜表演时，并没有受到环境的影响，众目睽睽之下，没有任何明星包袱，还和顾劲臣满地打滚，并没有嫌餐厅人多口杂。

另外，容修也没有对剧本不理解，而且他还说，对故事有一些别的想法，有着他独特的思考和见解。

就在李里心里权衡时，周潜的手机响起，他接了一通电话。

他对李里示意了下，并没有起身避开，落落大方地当着李导的面接了起来。

听周潜接电话的口吻，对方似乎也是某一部戏的主创，正在询问他档期问题。

而周潜故意用话术拖延住了对方，不知是不是有意给李导听到，话里话外还透露出，他此时正在和李导谈角色，给人一种十分抢手之感。

临挂电话的时候，周潜对着话筒说了一句：“我这边很快就谈完了，不会太久的，一会儿我再给你打过去。”

李里漫不经心地喝着茶，望着演员们的卡座的方向。

但他却被周潜的那句“不会太久”触动了敏感的神经。

“不会太久”是什么意思？

是不重视他们剧组吗？

认为宫霖这个角色，不用准备太久？

还是说，恒影的这个项目，没有必要花费金爵影帝太久的时间门就能拍摄完成？

抑或是周潜心里已经认为，角色人选已经板上钉钉，只要他愿意出演，己方就一定会选择他？

没错，每一位艺术创作家都拥有一颗敏感而又脆弱的心，即使是整天放飞自我、看起来没心没肺的李里也不例外。

周潜挂断电话之后，李里的视线从远处收回，露出了一个憨憨的笑容。

李里：“周老师，不如你说说，对于剧本中宫霖这一角色，以及与陆少宁的羁绊，你是如何理解的？对于整个故事，你有什么看法，或者说，宫霖这个角色贯穿在整个故事中，你觉得起着什么作用？”

说到这，李里几乎看到周潜的面部表情僵硬了下。

李里笑得愈发憨厚，他微微坐直了些，以表达自己对金爵影帝的尊重。

李里用指尖点了点桌上的剧本，笑道：“其实，现在还有一点时间门，周老师，你也可以选出你印象最为深刻的一个片段，不介意的话，可以现场表演给我看看，正好剧组全体人员都在这里，大家能一起讨论交流一下。”

周潜：“？？”

现在？现场表演？在咖啡厅？

眼前几乎一阵发黑，周潜手里的咖啡杯差点掉了。

他只觉得荒谬可笑，李里导演竟然让他在公众场合、大庭广众之下进行试镜表演？

李里又笃定地补充了一句：“对了，如果你有需要的话，顾老师一定会配合你，帮你搭个戏。”

周潜：“……”

顾劲臣那个戏疯子，肯定会配合的，随时随地都能入戏，就像刚才和容修的那一场试镜。

周潜压根就没有仔细阅读过的剧本，他只简单通读过一遍，叫他怎么临时准备试镜内容？

李导根本不按套路出牌，这完全与周潜想象中的试镜现场不同。

不过，李里导演为什么突然占据了主动？

这种咄咄逼人的谈话风格，难道不是对待新人演员的吗？

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

*

Mercy会所，咖啡厅的卫生间门里。

李飞昂对着洗手池，哗哗的水流声中，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门声。

起初，李飞昂没有理会。随后，听到门锁“咔哒”声。

卫生间门的门被人在里边反锁了。

李飞昂低头冲掉手上泡沫，刚要转头望去，就被两只手臂从身后抱住。

李飞昂沉默，没有抬眼，也没有动。

“一会我们一起回家吧，回家我们谈一谈。”

熟悉的嗓音，已经听了几年，平时直播时温和有煽动力，在床上则会犹如猫咪般，不需要他转头，就可以知道来人是谁。

李飞昂浑身一僵，手落在司彬手背上，却没能扳开，“刚才已经谈过了。”

“我知道，你只是说气话。”司彬松开手，从正面抱住他，“你不会抢我的角色，刚才我听副导演的口风，好像并没有决定下来，你不是还没签合同么？”

“已经决定了。”李飞昂直截了当，“张导只是不好当面告诉你，让身为‘好朋友’的我通知你，剧组会安排另一个角色给你。”

司彬怔忡，猛然抬头盯着他！

眼前的男人，帅气俊朗，可他眼睛却变得模糊，越来越看不清他。

“什么角色？那个整部戏几个镜头，总时长不足十分钟的候补队员角色？”司彬刚提高了音量，又强忍着压了下来，不停地摇头，“我不要，飞昂，我宁死都不会接受那个角色，你不能这么对我……”

司彬唤着“飞昂”抱着他，脸颊蹭了蹭他的脸：“这部戏，原本并不在你的计划之内不是么？我答应你，等我完成了篮球队长的角色，就和你一起出柜，我给你，我什么都给你。”

李飞昂眉心紧蹙，抓住他的肩头：“什么出柜？我从没这么要求过，况且工作上的事，与感情无关，而且……是你说的，我们没有任何关系……谈什么感情呢，我们……又不是那种关系……”

说到这，李飞昂的嗓子哽咽了下，没有继续再说。

司彬的眼睛也发红，“你还说不是气话？”

“真的不是，这部戏，也是我的机会。”李飞昂说。

“那你不想要我了么？”

“……”

“要不要。”

司彬几乎勒紧了他的腰，瞪着红眼与他四目相对。

即使李飞昂没有回答，他也能从对方眼中看到那种渴望，直白而又难以克制的爱和欲。

这么多年，李飞昂在望着他时，都是这种眼神，从他第一次假装醉酒爬上李飞昂的床开始。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不会错过任何机会，他以为他已经掌握了命运，即将彻底地颠覆改变它。

可他没想到，最后却被一只舔狗咬住了命运的咽喉。

“那你告诉我，”李飞昂挣脱他的手臂，后退半步注视他，“早晨你和朋友视频时，说的那些话，关于我，关于顾老师，到底是什么意思？”

司彬脸色一变：“什么？”

眼前一阵发黑，司彬惊愕地看着他，突然袭来的晕眩感，让他差点站不稳。

李飞昂听到了？

一时间门竟然连说谎也不知从何说起。

手指从李飞昂的手臂滑落，他忽然有点慌：“那只是……”

司彬慌张得嗓音颤抖。

“我不会对顾老师说，但我不能假装不知道。”李飞昂转身往门口走，他握住门把手，“我也想和你谈一谈，今晚再见一面，把话说清楚吧，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

望着李飞昂定在门口的背影，司彬感觉到胸口裂痛，似乎看到有什么东西在离他远去。

他想追上去，拦住李飞昂，但他两腿如灌铅，没有力气。

在他看来，他不过是想要一个机会。

这么多年，只要是他想要的，不论是李飞昂的角色，还是金钱或资源，李飞昂都会给他。

现在，他不需要钱了，他有过亿的家产，有数千万的直播观众，他只是想要这个机会，为什么不能给他？

司彬低着头，定定地看着瓷砖地，眼底那一串水渍的脚印，包围着他，又远离了他。

良久，李飞昂叹气：“彬彬，不论你有没有喜欢过我，都不要去打扰顾老师。”停顿了下，李飞昂道，“他不会看你一眼，不要自取其辱，这是最后的忠告。”

司彬闻言，瞪红了眼睛。

然而，不等他问“为什么”，李飞昂就开门出去了。

留下司彬一人站在原地，浑身发着抖，眼里全是不甘与疯狂。

论演技和努力的程度，他不会输给任何人！

不会输给任何人！

*

咖啡厅内，剧组卡座远处。

靠窗的双人座，容修和顾劲臣面对面而坐。

窗外是静谧的庭院，正午的阳光洒在两人脸上，他们已经对视了很久。

目光纠缠着，天雷勾着地火，要不是聚会还没有结束，想必他们早已携手离开此地。

“这就是你的目的？”容修问。

“嗯？”

顾劲臣微微扬起了唇角，假装听不懂容修说什么。

容修垂着眸子，搅动着眼前的咖啡，近乎气音地小声：“天两夜不回家，和我冷战到底，就为了今天和我打一架？”

顾劲臣抿着嘴唇，笑盈盈望他：“你说呢。”

容修没忍住，撇头笑了出来：“乖张。”

顾劲臣身体前倾：“想我了么？”

容修：“……”

见对方不理，顾劲臣随手从桌上拿起一根香烟叼在嘴上，却并没有点燃。

容修眯了眯眼。

他知道，这是“陆少宁”落魄时的出场动作。

不仅吸烟，还嗜酒，整天无所事事，堕落到了极致，像寄生虫一样的存在。

“像么？”顾劲臣问，“想不想打我一拳？”

或者说，是“陆少宁”在问，而他对面坐着的，就是宫霖。

容修叹息了一声：“顾老师，别神叨叨的，试镜结束，出戏了。”

戏疯子。

顾劲臣从这时开始，就已经在体验陆少宁的生活了。

而容修连台词还没完全背熟。

于是，容少校的脸又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