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素素正在招待她的那些表姐妹。

容修带顾劲臣来到了三院正房, 并没有进屋打招呼，两人站在院子里等着通报。

阿姨进去说了一声，没一会儿, 甄素素出来，见两人到场就安了心。

甄素素知道容修不喜欢这种场合，也简单粗暴，直接道：“燕京饭店的厨子，一会开席多吃点, 别理旁的，吃饱了就回去。”

这话正合容修的意，母亲说完，容修就逃也似的带顾劲臣去躲清闲了。

像这种寿席和家宴, 容顾二人打小不知经历过多少次, 躲得相当娴熟, 开饭时间掐得也准——开席闷头吃, 吃完一抹嘴，打个招呼赶紧撤退。

反正是亲亲的独苗孙子，老爷子才不会计较这些, 更不会让两人作陪。

容修带着顾劲臣来到二院，逛了逛甄素素喜欢的梅花院子和杏树园子，然后带顾劲臣来到了东屋歇脚。

二院东屋是甄素素出嫁前的闺房，后来变成了容修的屋子，住在姥爷家时就睡在这。

这么多年，屋子还是老样子, 每周家里保姆都会来打扫。

容修从没有带任何朋友进过这间房。

“家里亲戚多，我很多不认识，所以也不能给你一一做介绍, 到时候你别介意。”

容修拉顾劲臣进来，让他坐在桌前歇着，吩咐帮佣阿姨去拿咖啡和点心。

“先垫垫，开饭要下午了。”容修关上门。

“刚才那个表妹挺有趣。”顾劲臣说。

容修却是露出一瞬间的不自然：“别听她胡说，我没有欺负女孩子，绝对没有。”

“我知道。”顾劲臣就笑，“她很喜欢你啊。”

容修皱眉：“那是亲戚。”

“出了五服。”顾劲臣坐在椅上，好整以暇地仰头望着他，“不算亲戚了，法律也是允许的。”

“那也是亲戚。”容修走到他后身，张开手臂抱住人，把下巴搁在他头顶，假装恶狠狠实则焉了吧唧道，“别闹，烦着呢。”

顾劲臣：“哦……”

确实很让人烦心，然而真正烦心的远不止于此，顾老太太寿宴时，顾劲臣被一群三姑六婆包围着，话题可想而知，结不结婚，生不生子……

“家里亲戚都这样，嗓门又大，要是一会见面他们口无遮拦，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你就假装没听到，别理他们。”容修说，“像我一样，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有些废话、捕风捉影的话，直接屏蔽掉。”

顾劲臣笑出来，故意打趣道：“什么是不想听到的话？夸你有才华，夸你上电视，夸你英俊潇洒，夸你是大明星那些？”

容修想了想，严肃道：“这些不是废话，不是捕风捉影，都是陈述事实，实事求是。这些可以听，顾老师，你得认真听老百姓讲的真话。”

“噗……是是。”顾劲臣没忍住笑出来。

被容修抱着，他动弹不得，只好拍了拍容修的手，“你不去帮外公待客，在这陪我，没问题么？”

“他们又不是来见我的。”容修看了一眼时间，“等咱爸过来，我就带你走。”

顾劲臣笑而不语。

还带轮岗的？

容修躲到屋里，也是为了给老爹打电话。

再有权势的男人在岳丈家都有点怂，容御躲得更远，直接躲到了天津，借口说有下边工作，开席之后才能赶过来。

接了电话，父子俩对暗号似的，都挺难的。

容御听容修说，没带劲臣到处见亲戚，躲在了屋里，满意地表示赞成。

要说甄家的这些亲戚，亲近些的还好，八竿子打不着的那些就是老容最头痛的。

之前他就和容修说过，虽然亲戚们不打秋风，也不是品行不端，但太不上进了。公司公司开不好，创业创业也不行，搞到体制内，还嫌待遇不好。

五年前，老容给甄素素远房一表姐家孩子介绍了一位同僚家远房亲戚的儿子，两家都是经商的，十分般配。

结果，结婚不到五年就离了，就因为婆婆说了她两句不管孩子，整天出去玩，逛街，上美容院……如果她是出去工作，女强人类型也就罢了，公婆愿意支持她工作，但出去玩不着家肯定不行啊。她一顿委屈哭泣，说婆家欺负她，就把孩子给男方扔下，前阵子自己跑回来了……

太任性了，实在太任性了啊，连亲生骨肉都扔下了？

容御听到这个消息都惊呆了，作为媒人搞得他里外不是人，在他的眼里，这和“抛夫弃子”差不多，怎么还不让公婆说两句了，谁家的儿媳这样子？

反正老容家的儿媳不是这样子。

想到这，容御心里就熨帖了，又让容修把电话给劲臣，给他交代了两句。

和容修刚才说的“左耳进、右耳出”如出一辙。

容家以前确实不如甄家，当年在被□□时家就散了，可见三十多年前的老容在甄家的这些亲戚面前受过多少气啊。

想到这些，容御有点上头，临挂电话时，他低喝道：“拿出点气势来，容家可没有受气的媳妇！”

顾劲臣浑身一僵，腰杆倍儿直：“？？”

听筒安静了两秒，容御冷声：“打个比方。”

顾劲臣：“……”

这个解释多不多余？

容修扶额，瞟了一眼顾劲臣，见他有点脸红，便打断道：“行了，我也不会让媳妇受气，您早点过来。”

容御：“……哦，挂了。”

*

三院正房里，吴曼妮的母亲笑道：“我大外甥已经到了？你怎么没和他一起聊聊？”

吴曼妮腹诽“人家认不认你这个表舅妈呢”，但面上还是一派楚楚可怜，眼圈有点红：“容修哥哥好像不认识我了。”

不仅容修不认识她，老实说，甄素素也不认识这位远房表嫂。

昨天在院子里仓促碰面，老爷子不在家，甄素素都不知道家里有亲戚在，一时间竟不知叫什么，于是喊了一句“他表舅妈”。

“哎呀，这不是很正常吗，修哥儿在外头十来年，你们都长大了，哪儿还能记得？”容修他表舅妈说，“再怎么说，你们也是表兄妹，多聊聊，叙叙旧，自然就亲近了。”

吴曼妮毕业后在吴家公司上班，平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她对上海二代圈的闺蜜说过，容修是她的表哥，京城背景雄厚。

结果，闺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只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看样子根本不相信。

吴曼妮当时都快气死了，但又确实无可奈何。

无奈的不只有她一个。

今天带孩子过来的亲戚们，都交代过自家孩子，多和容修亲近亲近。

男士们都在老爷子的正房，这会儿想要亲近，也找不到容修在哪。

*

直到下午快开席时，餐厅摆开三大桌，容修才带着顾劲臣出现。

亲戚们陆续到来，按位置坐下。

容修和顾劲臣进了餐厅门，就被近处的亲戚长辈唤住，认识了同辈的表兄弟们。

容修则给众人介绍了顾劲臣，但身为公众人物，大家也都对顾影帝不陌生了。

顾劲臣和表兄弟们寒暄时，吴曼妮来到容修身边，与他一起往主桌走，“容修哥哥，你刚才去了哪，我找遍院子也没找到你。”

吴曼妮的手里还捧了个小盒子，小声说：“给爷爷准备的，不知道老人家会不会喜欢，本想问问你的。”

“问我也没用。”容修说，“外公说，不收礼。”

吴曼妮抿着嘴，露出有点小委屈的表情：“小辈的礼物，爷爷以前都会收下的……”

容修心道一声，那是老人不想让孩子们伤心为难啊，所以老爷子就只好自己为难了，你们往年送的那些玩意，老爷子都送进库房了，即使送的是食物，老爷子也很少会吃。

没一会儿，顾劲臣寒暄回来，来到容修的身边。

吴曼妮歪头探身，快速打量了一眼走在容修另一侧的顾劲臣：“顾小哥哥准备的是什么礼物？没在手上？”

顾劲臣：“没有。”

吴曼妮眼底闪过一丝窃喜，又装作好奇地问：“去年我送了屏风，爷爷很喜欢，你也准备了什么大件？”

顾劲臣淡淡应：“不是，我没有准备东西。”

吴曼妮惊讶地眨了眨眼，又凑到容修近前，献宝似的让他给参谋手里的礼盒。

甄老爷子的家宴从不收贺仪，即使是过寿也有规矩。众所皆知，甄老爷子最烦那些变着法儿给他送礼的，于是大家也只好都守着规矩。

但大多小辈还是准备了精致礼物，特产吃用，表达了晚辈们的孝顺之心，不太贵重的礼品，老爷子还是会收下的。

边走边寒暄的工夫，亲戚宾客们都就座了，三人来到主桌前。

甄老爷子坐在主桌主位，看了看凑在容修身边说话的吴曼妮，转而看向安静站在一旁的顾劲臣。

“姥爷。”容修来到老爷子面前，“生日快乐。”

作为甄老爷子唯一的亲亲孙辈，容修两手空空，只道了句贺，吸引了不少亲戚的注意。

吴曼妮紧跟上前，“爷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说着将手中精致礼盒送上。

打开礼盒，是一枚佛菩萨的玉石吊坠把件。

玉石翡翠水深，乍一看也看不出什么品相，容修瞟了一眼就没看。

甄老爷子却是微皱了下眉，顾劲臣轻叹了口气。

吴曼妮洋洋洒洒说着这块玉石的来历，坐在远处一桌的吴卫星夫妻得意地笑着，听身旁亲戚恭维的夸赞。

甄老爷子没上手把玩，只道了一句“你有心了”，就让刘参谋将玉石盒子拿走了。

随后，小辈们纷纷上前，送上精心准备的贺寿礼物。

孩子们送给老人的礼物，每年都是差不多的东西，主要还是创意和心意，毕竟是生日，图个吉祥，如果能引起老爷子的兴趣，哪怕多看上一眼，大家也都高兴了。

字画、名茶、食材、补品、太极球、养生用品、各种摆件、挂件、花瓶等等，今年还有送最新限量款智能手环的……

容修目不暇接，看到智能手环时都无语了。

顾劲臣代言的智能产品中就有智能手环，家里兄弟们人手一个，容修都不乐意送给老爷子一个，他认为所有电子产品都有辐射，不管大小都不乐意。

小辈们在这边送礼物，说贺词，长辈们则坐在餐桌前品茶，到自家孩子时得意尽显，一边夸赞礼物别致，一边和身边亲戚们炫耀寒暄。

餐厅里一片祥和热闹，小辈们纷纷落座。

这些礼物当中，只有吴曼妮的礼物最为贵重。

黄金有价玉无价，大家都看不出那玉石品相，但送给老爷子的礼物……可能是区区一般的吗？

吴卫星也适时插口，对众人说起那块玉石得来多么不易。他早知老太太生前极喜翡翠玉石，容家还有几块极品紫玉和糯种帝王绿，为了哄老爷子高兴，他也是拼了。

在亲戚们的连连赞叹中，吴曼妮紧站在容修身边，见礼物们都堆放在远处一桌，独独自己的那块玉菩萨被人拿下去，她欣喜得意不已。

燕京饭店的主厨过来送上贺词，就是准备开饭了。

甄老爷子微笑着，抬了抬手，邀请大家赶紧入座。

容修一转头，就见吴曼妮几乎要贴在自己身上，不由往后退了两步。

吴曼妮笑着拉过椅子，正是老爷子的右手边。

容修眼底幽冷，抬手死死摁住座椅靠背，却闷声不说话。

主桌主位的右侧是主客，最重要的客人。

送完礼物之后，这就是今天的重头戏，大家都望了过去。

甄老爷子靠着太师软椅，“劲臣，人呢，怎么一直没见人？”

顾劲臣一直和卫忠站在老爷子身后不远，闻声快步过去，来到老爷子身边，弯腰低声：“怎么了外公？”

“过来。”老爷子示意右手边，“坐这。”

顾劲臣微怔，颔首：“是。”

主桌安静下来，乃至于百余平米的餐厅都静了一瞬，很快又热闹喧嚣了起来。

大家按顺序就座，很快就上菜了，燕京饭店的厨师，是甄老爷子喜爱的口味。

用餐伊始并未热闹寒暄，大家都依了规矩，食不言。

顾劲臣安静地帮老爷子布菜，荤素搭配着，还亲手剥了两只虾，小声道：“三头鲍，够大了，只能吃一个。”

甄老爷子点头：“好。”

同桌的亲戚们都诧异，难得看老爷子这么听话。

老爷子爱吃水产品，鲍鱼是他的最爱，早年就有过痛风征兆。如今倒是没有关节痛，但顾劲臣看过老爷子体检报告，上次顾劲臣阑尾炎在家休养，老爷子去顾家探望，顾劲臣还反复提醒过。

席间，甄老爷子和顾劲臣低声谈话，主要聊了聊英国养鸡场的事儿。

老爷子对家禽动物这方面格外感兴趣，这个话题让主桌众位颇为意外，根本插不上话。

养鸡场……

这就勾起了甄老的兴致？

闹腾的场合让老人眉宇间藏的着那丝郁色，此时也渐渐消散。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其实也不难理解，毕竟老爷子当初搞出个那么大的马场……

老爷子容光焕发，给顾劲臣指点江山，顾劲臣听得认真，布菜不耽误。老爷子聊得心情愉快，自然吃得也愉快，顾劲臣给摆什么，他就吃什么，基本上没挑食。

远近桌前细心的亲朋多看了顾劲臣好几眼。

开席没一会儿，男人们喝了点酒，大家才开始热络地聊天。

“修哥儿还没考虑好终身大事？”

主桌一位姨母问起，她是甄素素的姑舅亲表姐，也就是甄老爷子的外甥女，关心容修的亲事，也算是应当应分。

随后就开启了未婚大龄男青年都熟悉的亲戚饭局噩梦。

亲戚们纷纷问起：“还没想好么，将来想找个什么样的？”

“最好别找娱乐圈的，她们都盯着嫁入豪门呢。”

“注意了一下娱乐圈也没有合适的。”

又问容修想什么时候结婚，有没有相中哪家姑娘，或者帮忙出主意，表示愿意帮忙介绍。

容修不饮酒，用饭不爱说话，有一句没一句“嗯”“不”应着。

没一会，大家就察觉到容修不悦，转而又问到了顾劲臣。

“劲臣我做主，不用你们操心。”

甄老爷子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在场亲戚们都愣住了，怀疑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比如顾劲臣认了干爷爷，或者认了容御干爹？

“劲臣哥哥，你真的没给爷爷准备礼物啊？”

这时候，坐在对面的吴曼妮又露出好奇表情，无辜地眨着眼睛：“听网友说，你的烧菜手艺很好，还有广式点心也做得好吃，没送爷爷你亲手做的点心？”

顾劲臣给老爷子夹菜的手一顿：“没有。”

吴曼妮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略显尴尬地笑了笑：“这样啊……”

顾劲臣丝毫没觉得尴尬，微笑点头：“是啊。”

容修冷冷抬眼，注视过去。

吴曼妮的母亲坐在她身旁，也就是容修的表舅妈，眼光扫过容修的表情，背脊倏地一凉，吓得一把拉住女儿的手腕不叫她再开口：“吃你的饭！”

吴曼妮倒没注意到容修的表情，被她母亲吓了一跳，目光从顾劲臣的脸上收回来时，才注意到容修哥哥冰冷的视线。

这时候，甄老爷子表情不悦，慢悠悠开口：“上次那个砗磲，有人看到了吧？”

“啊！您发在朋友圈的那张照片？”隔壁桌的一位叔父说，“听说您把他献给国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