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

感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房门终于打开。

李导从屋里出来，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五分钟，我给你打电话, 我先下楼了。”

说完，李里沉重地拍了拍顾劲臣的肩膀，然后匆匆离开。

房门敞着，顾劲臣站在门口, 没进去也没离开。

片刻，容修从卧室出来，走到玄关也没出来。

隔着房门，两人面对面，对视了片刻，顾劲臣想问问他, 你看我选的配饰搭你的西装好不好看，想上前抱抱他求求他可又不敢。

他鼻子发酸，反应也变慢, 近乎耳鸣地听见容修对他说：“过来, 到我这儿来。”

顾劲臣僵在原地，彼此一个眼神足以说明一切。他们都知道，两人必须这样选择。

他也知道，容修很难做，自己的任性不仅会伤害自己的事业，更会让容修陷入到他人的误会与指摘中。

不知为什么, 突然地，他悲从中来，莫名的直觉来得恐怖而又猛烈：

他们的时间门不多了。

——明明约定好的，上天都给我们安排好了, 人生没有彩排，但凡有一次不珍惜，下次都不会再分给我们机会了。

“快过来，别任性。”容修微笑张开手臂，“我们聊聊，哪儿不高兴了，我哄哄你。”

凝视自家先生温柔安抚的举动，顾劲臣仿佛接收到了某种指令或召唤，往前挪动脚步，不由自主地，眼睛倏地就红了。

我不是任性……

顾劲臣垂了眸子，乖顺地走进去，卧室门又关上了。

房门外，封凛深深吸了口气，转头看向远处急得打转的曲龙，比出了一个“OK”的手势。

可以说，整个下午，整个团队乃至于整个恒影、所有国内媒体记者，都在因为顾劲臣的选择急得原地打转。

全世界都知道，顾劲臣是代表华人剧组来到伦敦的，但他必须跳出那个舒适区，像红毯上的所有国际影星一样，以另一种身份迈进更广阔的格局圈中去。

与英国影后、罗琳钦点女主角、奥斯卡影后凯瑟琳一起走红毯，才能让他的国际发展之路走得更加顺遂。

再加上网络舆论，节奏风向千变万化，可悲又可笑——

国际大导演，全球大IP的番外，对顾劲臣递上了橄榄枝，接受了说他是“国际顾”“香蕉人”“外国月亮圆”，不接受就说“膨胀了”“钱捞够了”“不识好歹”。

而且一旦由于顾劲臣的私人原因，大卫导演将亚裔角色换成韩国或日本演员，那么舆论什么样就瞧好吧！

面对国际导演的示好与施压，他们都没得选择。

*

傍晚即将出发时，容顾二人从卧室出来，整个客厅都安静下来。

没有人问最终是如何决定的，团队如此默契，造型师为他们最后确定仪容。

两人平静地并肩坐在镜前，像平时一样谈笑，聊乐队兄弟们这会儿在哪玩耍，从神态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封凛心里却不太好受，仅仅只是换个朋友的立场为二人着想，他就觉得一阵窒息。

顾劲臣准备就绪，随后要听主办方安排，必须带团队先行一步，先到指定地点与凯瑟琳汇合。

容修去送顾劲臣，回来后坐到沙发上，咖啡放凉也没喝。

套房安静下来，丁爽和王丝丝造型团队都远远回避，谁都不过去打扰容哥。在等待集合的半小时里，容修一直拿着手机看舆论，一句话也没说。

封凛胸口更发堵了，他知道容修心事重，但不喜欢纠结，也不喜欢倾诉私人感情。

昨晚在地牢里，与他聊到“内心的隐忍与恐惧”，已经是容修的极限了。

他也知道，容顾二人性格互补，但在某方面也有相似之处——通情达理，杀伐果断，一旦相约决定下来，就会坚持执行。

“那是什么表情？”容修看着封凛一脸如丧考妣，笑容似蒙了一层纱，“这不是大家想要的结果么？”

封凛不忍：“容修……”

容修失笑：“行了，这都不是事儿，既不是有人不能出席，也不是见不到面，进会场之后座位都是挨着的……”

封凛细瞧他，忽然问：“你就是这么诱哄他的？”

容修拉下脸：“诱哄？不像话，我是什么怪大叔么？”

停顿片刻，容修垂眸，轻轻一笑：“我只是告诉他，听从命令，会有奖励。”

封凛：“……”

奖励？这还不叫诱哄？和拿着棒棒糖骗小男孩的怪大叔有什么区别？

不过，既然两人经过商量，能和平解决这件事情，最好不过了。

遗憾当然会有，人生不就是无数的遗憾与美好拼凑而成的么，因为有悲伤和遗憾，美好才难能可贵。

封凛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一边看手表一边起身：“你最后准备一下，李导在楼下等我们，十分钟后出发。”

容修笑容浅淡：“还准备什么？”

封凛站在沙发前，抱臂打量他。

即使容修在笑，那种低落也掩饰不住，与之前一说红毯就眉目带笑不一样。

说好的二番呢，还是不会演。封凛无力吐槽，指了指他的脸：“你是不是没戴眼镜？”

容修微怔，指尖碰了碰左眼，起身示意衣帽间门：“今早戴了新的，有点磨，刚才摘了，我去换一副。”

封凛道：“不舒服就别戴了，你结膜充血得厉害。再说，你一个音乐人参加国外电影节，全场也不认识几个人，我保证你不会陷入认错人的尴尬境地。”

“我又不是想看别人。”容修坚持，抬步往走廊走。

走到中途，他停了步，没回头：“其实，也没说什么，连最想说的都没说出口——我想告诉他，每一次分开，都是迫不得己。他让我触不可及的时候，我不想看不清，记不住。”

封凛沉默两秒：“那眼镜盒记得带上，给丁爽，不舒服就摘了。”

容修说：“知道了。”

说完，径直去顾劲臣的卧室，到洗手间门取回那副新隐形。

容修来到衣帽间门，换了一对旧隐形，对镜整理仪容时，视线停留在镜中的小保险柜上。

两人随身物品混于一处，都放在顾劲臣这儿，大家出席活动时，文东会留下看家。

刚才两人在卧室，其实也没聊什么。他们互相理解，彼此默契，两人心里都很清楚，这是唯一的选择。

国际大导演、大IP示好，扔来的这个橄榄枝，顾劲臣到底愿不愿意去接，最后能不能接住，这些都不重要，因为外界根本没有人在意当事者本人的意愿与心情，大家只关注娱乐价值。

所以，只要他和女主先把红毯走了，把“导演邀约”事件实锤，不论最后结果如何、参不参与拍摄，都能给己方留有缓冲与解释的余力，不至于被他人诟病太多。

相反，如果拒绝携凯瑟琳走这个红毯，必然又会有人装瞎带节奏，质疑【哈利波特选角，导演属意顾劲臣】的真实性，然后嘲讽诋毁“虚假宣传”“自我炒作”。

这些道理，两人都懂。

他们都是专业的，有职业素养。

他们都是成年人。

所以，他们得受着。

他们穿着笔挺正装，不可以拥抱触碰，在卧室相对而立，相敬如宾，客观地分析着事件，谈话平静又冷漠，刻意地忽略了心中的不甘、遗憾，和丝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凉。

然后，很长一段时间门，他们面对面站着，谁都没再讲话，只是眼睛凝视着彼此，直直地，深深地凝视着。

这次的电影节红毯秀，他们期待、准备了很久——

不知是不是地点在“伦敦”的缘故——这里不仅是顾劲臣求学的地方，也是他们约定结婚的地方，所以极为重视，潜意识之中像在彩排婚礼红毯，甚至带着几分对婚礼的期待。

顾劲臣说：“对不起，要放你鸽子了。”

容修温柔地笑：“别说傻话。”

只要求婚、结婚时，别放鸽子就好。

容修还反过来安慰他，让他听话，诱哄般地，说只要他乖乖走了红地毯，事后就有会奖励，下一波“容修奖”即将到来。

对待专业和工作，两人都不拖泥带水。顾劲臣盯了容修很久很久，最后乖顺地点头答应了先生，然后绅士地抱了抱容修，在他耳边说“对不起”，转身离开了卧室。

没有说教，没有命令，更没有因“失约食言”造成的误会与吵架，两人心平气和地商量出了结果，全过程充满了成年人的理智，让人浑身发冷。

顾劲臣先离开的卧室，容修转头望着窗外，听到背后门响，也久久没回头，不知是远景模糊了，还是眼睛模糊了。

心里不酸么？酸的。酸得要命。这极度挑战了他的主权意识和占有欲。可他不开口。他们都没有权力委屈。

这是他们选择的路，任何委屈都能受，他们所坚持的，无非就是将来能在阳光下继续走完这条路。

回忆中视野再次模糊，容修回过神，解开了腕上中规中矩的皮带手表。

造型团队为他这身红毯战服精心搭配了一系列配饰，包括色调统一、彰显绅士风度的黄金胸针和袖扣等。

容修将所有配饰都摘下，换上了一对蓝绿宝石的袖扣。

然后，他的手又伸进小保险柜，手指在珠宝间门游移，忽顿于半空，不假思索地落了下去。

*

五星酒店坐落在闭幕式场馆附近，红毯专用车由电影节指定。

此时酒店外守满记者，剧组与明星陆续出发。

贵宾车场内，一辆加长豪车静静地等待着。

“大卫导演还没有对Gu发出正式合作邀请。”在经纪人与助理的调侃中，凯瑟琳无奈地说道：

“上帝，八字还没一撇，Gu还没有回应，我们就成了荧幕情侣？我可不想成为贵族小姐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好吗？”

话是这么说，但显而易见，凯瑟琳的内心并不如语调那般平静。

她不停整理开叉过高的鱼尾裙摆，又低头调整深V束缚的胸型。

一会儿将由经纪人达米恩担任司机，将柏林影帝与奥斯卡影后送到颁奖礼的红毯上。

“哈！哈！我很欣赏能在最后关头紧抓机会的人。”

经纪人笑着岔开了话题。

但那目光闪烁的笑意却显露出他的野心，他得意地说：“没有人能拒绝奥斯卡宠儿的邀请，也许他早就对你有想法。”

凯瑟琳再次翻了一个白眼，随即就感到脸热。今天她已经不记得自己翻了多少白眼，而在最后的时间门，得知Gu对她正式提出邀请，她又不知道脸热了多少次。

大卫导演透露合作意愿之后，她自信满满，认为自己很快就能收到Gu的红毯邀请，她甚至婉拒了所有男星的示好。

可是，直到今天傍晚，Gu那边始终没动静。

就在两小时之前，她还没有收到Gu的邀请，已经做好了独自走红毯的准备。

身为奥斯卡影后，不论是携男伴出场，还是红毯独美，都能捕获全球无数镜头。

万万没想到，在最后确认红毯顺序的关头，Gu的经纪人联络了她。

“他只对电影感兴趣。”凯瑟琳说。

“你知道的，华人比较含蓄。”经纪人说：“七年前在柏林我就察觉到了，Gu对你很有好感，因为他没有参加任何社交派对，只接受了你的酒会邀请。”

说到这，经纪人郁闷地叹了口气，扼腕道：“万万没想到，那年他拿到了银熊奖。”

提前当年事，还有个小插曲——

当年柏林电影节上，闭幕颁奖礼前两天，凯瑟琳对Gu发出酒会男伴的邀请，经纪人并没有阻止，因为他就根本没想到，那个低调的华人演员，竟然欣然接受了。

现在想来，好在当晚的酒会上，他没有强硬地把凯瑟琳从Gu的身边拽走、把她介绍给在场的圈内大佬……

不然“宴会女伴跟人跑了”这种事，对任何男人来说都有失颜面，今天一定会被柏林影帝记恨上吧？

但Gu当时确实只接受了凯瑟琳的邀约。

“因为Gu和我是同窗啊，那时他在中国出道不久，在柏林也只认识我。”凯瑟琳挣扎地解释，深呼吸一下，“达米恩，我怎么才发现，你居然如此八卦？！”

“明明是你的反应非同寻常啊。”经纪人笑叹道，“不信你问杰西。”

坐在副驾驶的杰西是助理，也是也是凯瑟琳的表妹。

她从副驾驶转过头来，毫不委婉地说：“凯瑟琳，我们都看到，收到Gu的邀请之后，你毫不矜持地答应了，还在两个小时之内换了六套礼服。”

“……”凯瑟琳哑口无言。

经纪人与助理交换了一个戏谑的眼神，扭头看向低着头、不停整理礼服的影后，眼底双双闪过一抹诧异又激动的光芒，顿时觉得事情可能会很有趣。

经纪人想，换成三年前，以Gu的地位和人气，即使拿到过银熊奖，也还够不上资格与自家影后闹绯闻。

但从眼下局势来看，不论是品牌，还是明星，都不会忽视亚洲市场，更不会无视中国市场。

凯瑟琳想拓展亚洲花路，单单凭借作品的口碑，还不足以让她获得更大的流量与人气。

而近年来Gu发展正盛，摘夺银熊奖之后，并没有昙花一现，八月威尼斯一战让全世界都看到了他的影响力，将来一定能取得更耀眼的成就。

这种人气和影响力，正是“即使获奖也不红”的凯瑟琳需要的。

Gu的发展方向也十分明确，所以两人搭档合作，必然是双赢。

而且，他们都是单身，即使最后并没有发展到媒体们猜测的所谓恋情，花边和绯闻也无伤大雅——大家都喜欢更具有娱乐价值的新闻。

车厢内沉默良久，只有汽车引擎的噪音和空调细微的声响。

见自家表姐仍在死撑，小助理故作漫不经心地说：“我觉得，Gu比很多小眼睛的亚洲人更帅气，而且从没有过什么性丑闻，比之前追求你的那位唱歌的正派多了……”

“都说了不喜欢。”凯瑟琳打断道，“我没打算和同行交往。”

小助理又问：“那你知道Rong吗，就是银狮奖的Rong，他也是音乐人哦，就是昨晚我们看过的推特新闻上的主唱。”

提起昨晚的推特，简直是摇滚狂欢节。

杰西突然来了兴致，兴奋地扭着身，接着说：“现在整个伦敦都是他的新闻，今早的《星期日泰晤士报》报道了LOFT和雷丁的演出，还提到了DK乐队，Rong不仅为电影配乐，还是摇滚乐队主唱，很带感吧？”

凯瑟琳回忆了下：“嗯，你想说什么？”

助理跃跃欲试，开始做美梦：“其实，就算今晚Gu没有动静——我是说‘如果’，你也可以考虑邀请Rong一起走红毯啊，你看到那些摇滚歌迷有多疯狂了吗？现在你就是作品口碑在线，但是人气不太行，如果能火出圈的话……”

说白了，就是电影卖座，演技在线，但演员不红。

大家都不关注女主，拿奖之后也掀不起风浪，影迷们甚至忘记了这位奥斯卡影后叫啥。

凯瑟琳差点呕出一口老血：“……”

小助理这是仗着是她的表妹，就完全放飞自我，往死里扎她的心啊。

自己是多么悲催的奥斯卡影后……

凯瑟琳哭笑不得，还真把她当成是可以随便选男伴的女王啦？

“我怎么会考虑Rong啊？拜托，即使答应和Gu搭档，也只是觉得Gu的脸蛋不错，身材也不错，最主要的是，他是我的师哥，师哥知道吗，而且这次的提名作品很精彩，备受关注！”

凯瑟琳抓狂地说着，有点语无伦次，又额外补充了一句：“虽然Rong的胸肌手感很好，但Gu更很有东方王子的韵味和魅力！”

说着，她又报复地瞟了经纪人的后脑勺一眼，冷笑道：“嗯，比达米恩的好太多了。”

经纪人举着水瓶僵住：“……”

“咳！”经纪人呛了一口水，“Rong的……胸肌，你感受过？”

凯瑟琳无语，她连Rong本人都没见过，刚才那话只是一个修辞方式！

不等她开口，助理笑嘻嘻地说：“我姐的意思是，她感受过Gu的，他们一起拍过话剧。”

凯瑟琳黑脸：“谁叫你多嘴……”

大意了。

都怪自己对这两人倾诉过太多感情问题，如今心底的秘密丝毫也掩饰不住。

老实说，她还是少女时，就对Gu颇有好感，因为对方是那样优秀的男性。

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