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老酒馆, 都被《冬风》凛冽的气息笼罩着。
确切地说,是被沉浸在音乐中的容修的气场所笼罩!
百年施坦威,每发出一记钝重的音响, 都如同一记寒冬的重锤, 重重敲击在人们的心脏上!
这支肖邦11号练习曲, 容修只演奏了两分钟。
容修停了下来。
全场鸦雀无声, 两秒,三秒……
十秒, 十五秒……
随后爆发出一片掌声!
尖叫声、安可声、惊呼声、酒瓶砸木桌的声音……
曲子没有弹完, 大家都有些意犹未尽。
但容修弹奏之前说过,只是“热身”, 试试钢琴音色。
布鲁斯老头们:“……”
那个不厚道的摇滚小子, 竟然真的停下来了。
这种不满足的感觉, 就好像浑身通透到了四肢百骸, 就只剩下一个小指尖没透溜了。
舞台下,布鲁斯大爷们很快回过神,发出一阵阵的嘘声——
“肖邦小子,来点布鲁斯!”
“令人震惊的热身!Rong!安可!”
最闹腾的就是黑人吉他手摩根老大爷。
老摩根挤在人群里, 故意凑到了直播镜头前, 双手合成喇叭大喊大叫:
“嘿!你在干什么,古典绅士?走错地方了吗!”
“这是中国的布鲁斯吗?”
“拿起那把吉他!Rong!吉他才是布鲁斯的灵魂!”
……太受打击了。
内行看门道。
在场的都是玩音乐的好手。
“高手”是大佬们此时脑子里同时闪过的念头。
不论老家伙们如何叫嚣, 也不得不承认, 摇滚小子的确有一把刷子。
肖邦的这首练习曲,虽然不是最难的, 但难得如此细腻而又震撼人心。
登过台的老乐手们郁闷地想着。
不过,当他们看到坐在暗处的老麦克,心中又升腾起一股期待和快意。
“小家伙, 你打算就这么糊弄过去吗,百科上可不是这么吹嘘的!”
“威尼斯小狮子,全世界都知道你是古典达人,可这里不吃这一套,隔壁的贵族大剧院欢迎你!”
“他肯定不敢弹了,老麦克之前弹奏的才是真正的布鲁斯,已经让他望而却步了吧?”
“那个,正在拍摄的贝斯手小伙子,你们的直播间里有多少人了?是不是怕出洋相啊?”
“估计吹牛的歌迷们也没想到吧,他们吹捧的‘布鲁斯新星’误打误撞来到了这里!哈哈哈,这里可是布鲁斯老巢,再也没法鱼目混珠下去了,嘿嘿,可怜的家伙……”
……至于直播间多少人,二哥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们。
反正只要是涉及到观众、粉丝、人口的话题,歪果仁总是会叹为观止!
容修并没有给他们太多起哄的时间。
他瞥了一眼舞台下方,只停歇了一个八拍,突然十指敲出和弦!
钢琴上弹奏出一阵浑厚的低音和声!
随后,带出一串灵动、摇摆的小尾巴。
紧跟着……
落于琴键上的十指几乎同时跳跃!
在这一刹那,仿佛无分中、高、低音区,所有的音区同时奏响!
轻快的旋律,从容修的指尖流淌出来。
霎那间,仿佛整架老钢琴都年轻了!
沧桑的百年施坦威,尽情地摇摆了起来!
没错!摇摆!
充满了摇摆感的切分音,左手贝斯旋律清晰,律动线条丰富,明显的布鲁斯进行……
这是……
看热闹的老家伙们,一个个都闭起了嘴,竖起了耳朵,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几乎一瞬间就听出Rong在演奏什么!
——布基伍基?!
W!T!F!
这……
怎么可能?
布鲁斯大佬们:“???”
这不可能!
华人怎么会玩这个?!
世界各国的音乐圈都流传着一句针对华人的调侃:
——西方人弹钢琴,是为了娱乐,而中国人弹钢琴,是为了考级。
——你知道为什么西方孩子们弹钢琴的英语是“Play Piano”而不是“Learn Piano”吗?
摇滚小子……
他居然也弹奏了布基伍基???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布基伍基(Boogie Woogie),布鲁斯音乐的分支,起源于150年前的美国非裔贫民窟,巅峰时期在30年代,始终没有系统的教材。
这是一种在布鲁斯基础上建立的钢琴音乐,注重的是即兴和律动,采用“12小节布鲁斯”的结构形式。
所以,它完全是贫穷的黑人们社区聚众闲玩出来的音乐。
这是一种“炫技性”极强的音乐。
要知道,大部分布鲁斯风格音乐,以及国际上众多钢琴大师,都被传统的布基伍基风格所影响,并且将它的特征运用到了音乐创作之中。
——包括50年代崛起的摇滚。
这么想来就合理了。
眼前这个摇滚小子,和大多数来自东方的摇滚人都不太一样。
可,即便Rong接触过这种类型,也让在场众人难以置信——
他竟然敢在“布鲁斯老巢”当众对麦克-伍德下挑战书?!
在此之前,老麦克在舞台上演奏多首曲子,都是布基伍基!
而在三十年前,这架二手施坦威刚来到老酒馆时,老麦克玩的就是布基伍基,那时候这个摇滚小子还没断奶呢!
这个Rong……
先用肖邦热个身,开场就和老麦克演奏了同个风格?!
如此直白的针对……
这就是明晃晃的挑战啊!
他怎么敢?!
舞台下,布鲁斯大佬们神色各异,不可思议地望着舞台上。
如果说,今天Rong登台演奏的是曾经演出过的、苦练过的曲子,即使他发挥出超常的水平,大家也不至于这般惊讶。
说句实在话,在场大佬们今晚聚集在老酒馆之前,都在社交群里观看过DK演唱会的视频,也研究过Rong平时演出的布鲁斯片段。
更是关注了被中国媒体、布鲁斯爱好者、粉丝们大吹特吹的#容修布鲁斯#经典名场面……
不得不承认,摇滚小子确实有两把刷子,在如今流量当道的浮躁娱乐圈中,水平勉勉强强还不赖,毕竟他来自东方。
但在真正的“布鲁斯老巢”这里,那些表现都不过是小菜一碟,小打小闹,不值一提。
这个崇尚古典钢琴的华人摇滚小子……
中国话怎么说的?鲁班门前弄大斧,关公面前耍大刀。
他怎么敢?!
TikTok全球直播,他哪来的自信?!
他是不是不晓得老麦克的来头。
三十年前,麦克-伍德的Boogie Woogie piano,就是老酒馆所有大佬们都望尘莫及的水平!
即便说老麦克是全英国目前还在世的、数一数二的布基伍基大师也毫不夸张。
不然,麦克-伍德身为一个白皮佬,当年也不会被孟菲斯星探选中,二话不说就给他录制了布鲁斯专辑。
不论他后来命运如何坎坷、如何落魄,都不能否定他的实力!
刚才老麦克的演奏水平,在场大佬们也都听到了,二十来年丝毫没有退步。
——这也是没有人愿意登台与老麦克合奏的主要原因之一。
至少,老摩根没有自信上去,身为黑人布鲁斯老炮,他在这家老酒馆混了三十多年。
当时,为了掩饰这一点,他只能在台下和老伙计们窃窃私语、假装和大家一起嫌弃、排挤。
……老麦克是他当年最好的伙伴啊。
眼下来看,或许在场所有和老麦克一起玩到大的老头们,都是这种羡慕嫉妒恨的心理吧?
老摩根回过神,咕哝一声:“那个狂妄小子,他是不是轻敌了啊。”
“好戏才刚开始!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他敢弹布基伍基?再好不过啦,这要是当众出丑了,就不是我们欺负小孩!”
“今晚全网头条:摇滚明星Rong在我们这里输惨了。我们就要一起上热搜了。”
布鲁斯大佬们交头接耳。
所有人都不相信,华人能顺利地完成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挑战。
四周窸窣议论声中,顾劲臣微微地怔愣。
他想起,老麦克在舞台上演奏布基伍基音乐时,容修歪头细瞧他,问他喜欢么,喜欢这种风格么?他点头说,喜欢这个调调,很自由,有味道,心情会好。
容修当时若有所思,好像在琢磨什么。
原来那时容修是有打算登台为他弹钢琴的么?
忽然,窸窣人声消失。
大家被一连串精巧的钢琴低音吸引!
容修的左手弹奏出结实浑厚、线条明确的和声旋律。
右手则快速地跑动,弹奏出华丽又轻快、如流水一般的装饰音符。
暗处的老麦克眼前一亮,坐姿笔直了起来。
果然如此!
那小子刚才弹奏的半阙《冬风》,果然不是随便选择的热身曲目!
此时此刻,容修演奏的布基伍基,和“冬风练习曲”特点一样。
低音鲜明,贝斯线条明确——
左手占据了主导律动的作用,更有爆发力,使得曲子就像《冬风》一样具有冲击感,而且……
——主旋律都在左手上!
不同的是,一个是古典,一个是布鲁斯。
要知道,古典和声学,与黑人布鲁斯,二者几乎是反着来的!
但容修却丝毫不受影响,也不在意台下大佬们的表情,他的神情与双手一样轻松愉悦。
在一段轻灵即兴、富有层次的切分音中,布基伍基音乐的韵味一瞬间展现了出来。
容修弹奏出的律动,极具布鲁斯、爵士乐代表性特点。
与普通的“切分法”稍有区别,更注重一种“摇摆”的感觉。
更像是“摇摆乐”节奏的加强版。
直播间里,布鲁斯爱好者们几乎疯魔了,开始长篇大论地科普——
布基伍基的摇摆感、Bass line、布鲁斯12小节……
最激动的就是井子门的吉他手们。
国内滚圈有一句调侃:玩不好布鲁斯的吉他手都不是容神的好小弟!
容神的布基伍基绝了!
钢琴前,容修演奏得格外惬意,仿佛在做键盘游戏,灵动即兴的音符在跳跃玩耍。
在他的左手弹奏低音主旋律、右手进行一个短琶音之后,双手同时变为和弦-
猛然间,左右手和弦同时重音渐强!
在触键的瞬间,手指稳稳地撑在琴键上,隐隐带着一种充满摇滚范儿、恣意洒脱的狂放之感!
DK妹子们:“!!!”
哥哥太帅了啊啊啊!
布鲁斯老炮们:“……”
美女们你们看科普了吗?
舞台下,布鲁斯大佬们屏息凝神,一张张笑脸变得严肃,轻视的神色也逐一收敛。
“搞什么啊,这家伙是会的!”
“听起来还不坏?”
“勉勉强强……”
议论声不断传来,顾劲臣情不自禁笑了下。
老家伙们说的是“That’s not bad”。
听起来像是“不好不坏”“一般一般”。
但从傲娇的英国人嘴里说出来,就是相当高的评价了,他们口中的“还不坏”,就是“非常好”。
酒馆里人们纷纷站立,众人瞩目的“踢馆位”早已被人群淹没。
丹尼尔和李美栎也早已离开了酒桌,只留下顾劲臣一人坐在原位。
顾劲臣还是那个顾劲臣,在沸腾的人群中淡然自若,优雅严肃脸,仿佛在欣赏什么高雅的歌剧。
舞台上,老麦克也已经从高脚椅上站了起来。
在容修的双手同时变为和弦,又同时切分音。
在重音渐强时,老麦克一直瞥开的视线,终于落在了容修的双手上。
“即兴”是后话。
老麦克最先关注到了容修的“基本功”。
几个和弦看似简单,却是相当高级地弹奏出了三个声部,非常容易出现小问题的地方。
如果手指的力量分配不均,就会使某个声部格外突出。
要是在录音室的话,细微之处就会很突兀。
或者,“布鲁斯切分法”的节奏哪怕有一点点偏差,也会使得某个声部出现中断现象,必然会削弱乐曲的摇摆感。
容修的华彩大手太帅气了,所有音符同时落下,几乎利用了整个上半身肢体、大臂的力量做出了均匀的渐强。
举重若轻般地,弹奏出了美妙而又浑厚的和弦,又不失这首布基伍基音乐的即兴感。
最主要的是,这是一首罕见的“左手主旋律”的布基伍基乐曲。
麦克-伍德眯了眯,脚步不由自主挪动。
他从暗影中走了出来,站在更接近低音区的位置,认真地注视琴键上的那双手。
而,台下一直举着直播手机的白翼,也注意到了容修选曲的“用心良苦”。
“这就是给我听的啊!”
白翼幡然醒神,激动地哀嚎了一声。
直播间:“??”
白翼快速翻转一下镜头,拍摄到了自己的脸,对着夹在衣领上的收音麦克小声说:
“宝子们,你们哥哥太毒了,他自己加班不说,还要顺道给我上课,这真是看不得人好啊!”
DK妹子们:“??”
沈起幻心照不宣:“乐队私下玩过的,Bass Gone Crazy,你们看容修的左手。”
直播间里,滚迷们恍然大悟。
刚才已经有大佬科普过“布基伍基”,大多是由左手伴奏。
而这一首,却是由贝斯主导的曲子!
……
京城,井子门,小渡家。
李黎明两眼放光,果然如此!
和他猜测的一样,容修真的不是为了炫技,热身选曲也不是随便选的。
虽然《大狩猎》难度更大,开篇就是激烈的双手低音八度……
但《冬风》是左手主旋律!
容哥正在弹奏的布基伍基,也是左手主旋律!
容哥现场大玩贝斯,是见缝插针地调教二哥呢?
白翼一脸呆滞:“……”
公屏上一片笑声,粉丝们都在打趣二哥!
贝斯线如此精彩的曲子,肯定是给二哥边听边学的啊,没见容修弹钢琴时,还时不时地瞥一眼京城小伯顿?
所以说,大魔王即使“突然加班”,也要“加在刀刃上”,不浪费任何鞭挞队员的机会(……)
舞台上,布基伍基跳跃的旋律中,直播间沸腾一片“啊啊啊”。
这一刻全都词穷,妹子们疯狂送礼刷屏:“哥哥好帅”
【吼吼听吼吼帅啊啊啊……】
【容神我录屏了!征服布鲁斯老巢!】
【大半夜的我浑身都嘚瑟起来了!】
而内行们的集体心声却是——
“高手!”
刚听DK吉他手说,这首曲子叫《Bass Gone Crazy》吗?
贝斯疯了?
有内味了,在百年施坦威的音响加持下,这首曲子的低音炮简直是疯了!
同时,贝斯也是曲子的主旋律!
老酒馆里,布鲁斯老家伙们彻底安静下来。
布鲁斯讲究一个丰富多变,给人以华彩即兴的律动感与摇摆感,与古典乐是完全不同的弹法和感受。
布基伍基作为布鲁斯的一种,最注重的就是左手WalkingBass。
较为经典的曲子,会有更动听的BassLine,由右手连续跑动推着主旋律音向前行进。
而容修却打破了左手伴奏的传统,他使用多种句型,轻松地将贝斯主旋律线发挥到了极致!
布鲁斯大佬们:“……”
其实,在乐曲开篇弹奏八个左右手相同的和弦时,容修就给整个老酒馆制造出了“你丫疯了”的紧张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