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负小郎君喽!(1 / 2)

七娘要走,这让李幼成与两个侄子有些伤感。

他不舍道:“还以为往后数十年,都能跟十二郎和七娘在一处呢。”

李白笑笑,立在李宅侧门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幼成、令月几位从弟,还有那些年纪更小的侄子侄女被瞒的很好,根本不知道内情,因而李白并不会迁怒于他们。

不过,心里终归是隔上了一层。

往江城(武汉)去,可走水路,也可走陆路,只是陆路要稍慢一些。七娘嚷嚷着“打死都不坐船了”,李白只得歉疚地看向孟浩然。

被看的人抚着胡须,慢悠悠提议:“不如,我们骑驴去。”

那得骑到猴年马月才能到啊!七娘疯狂把头摇摇摇,两只垂鬟更像兔耳朵一般抖得欢快。小家伙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吃黄鹤楼的名菜了。

两大一小蹲在地上,围成个圈圈,争论不休。最终,还是七娘用抓子儿完虐两人,才定下了出行方式与路线。

所谓抓子儿,乃是一种抛抓石子赌胜负的小儿游戏,属于民间博戏之一。七娘打小就在山上玩这些,因而比起李白和孟浩然的笨拙,手指灵巧的像是一尾鱼。

李白纳闷了:“你梳头的时候怎么那么笨,是不是犯懒,故意在我面前装的?”

七娘愤然:“才没有,是梳头真的太太太太太难了!!!”

李白和孟浩然都近距离感受到了小朋友的无力。此时的七娘就像只愤怒的小鸟,却因为太过可爱,惹得两人憋不住笑出声来。

怕真的逗急了七娘,李白起身伸个懒腰,岔开话题:“那就定了,咱们驾马车走云梦县,再过孝昌(孝感)抵达江城。”

七娘果然一下子就被吸引了注意力:“我们路上要走多久?待会儿就出发吗?”

耗时问题李白也有些摸不准,于是习惯性地扭头看向孟浩然,眼神里莫名透露出一种微妙的崇拜感。

孟浩然摆手:“别看我,我只会慢慢悠悠骑驴。”

七娘鄙视脸。

怪不得阿尔法说,后世的人可爱画《孟浩然骑驴图》呢!连他的好友王维也给画了一幅,还因此在宋元又让孟浩然走红一把。

她还知道,李白和王维的关系可不好。

也不知道往后,孟浩然夹在这两人之间是什么样子?

七娘的小脑瓜神游一大圈,却并不妨碍她抱着剑跟在李白身后。

他们如今得先去买车驾和马匹,顺便去饼肆、点心铺之类的食肆里头带些干粮,最后去布庄和裁缝铺走一趟。

李白回头看七娘,叹道:“天凉了,等孟冬一到,我们如今的衣裳穿着便有些单薄。更何况,七娘如今正是窜个头的年纪,在扬州才做的衣裳,过了一夏就短手短腿了。”

七娘不在意这些:“那就做大一点嘛,做到我十岁那么大!”

穷人家的孩子不常做新衣,即便做了,也会缝制的大一些,这样可以穿的更久。可李白对亲友一贯大方,又怎么会愿意委屈七娘。

于是,从安陆离开的时候,马车上塞满了各式新制冬衣和裹腹的食物。

南方的秋色是最有韵味的。

山林层层叠叠引上长空,色彩分明。李白和孟浩然一路诗兴大发,这处逗留两日,那山登高五天。等磨磨蹭蹭到江城郊外,已经入冬了。

江城这日落了第一场雪。

李白驾车向城门内去,薄薄一层白雪地上留下两道车辙印。

七娘和孟浩然坐在车内,搭起帘子正在吃糕点。小丫头裹得很厚实,圆圆一小团缩着,双手捧胡饼,屁股底下还垫了厚厚的毛毯,即便马车晃动幅度虽大,她也不怎么难受。

孟浩然向城中瞧了一眼,劝道:“七娘,留着肚子,咱们进城吃好吃的。”

外头李白嘲笑:“你让她吃。反正待会儿我们点了黄鹤楼特色,她肚子撑了吃不下,可就自己哭吧。”

七娘闻言,手里的饼连忙塞回行囊:“我、我还没有吃呢,不算数哒。”

孟浩然和李白当即肆意大笑起来。

*

沧江水翻涌,江心遥对鹦鹉洲。江边有一座头陀寺,时常能够听到撞钟夹杂着飞浪拍岸的古朴悠声。

黄鹤楼便正对着江水。

它朱栏粉堞,分为两层,周身种满了树木。遥遥一瞥,最新瞧见的一定是巍峨气派的红色主楼。

魏黄初二年(或三年),孙权始建黄鹤楼。

据陆游《入蜀记》记载,传言费祎登仙之后,喜欢驾黄鹤在这里休憩,因而才得了‘黄鹤楼’的美称。到了本朝,有关黄鹤楼的诗文咏唱层出不穷,自此,它因诗名闻海内,成为文士们游历送别的偏爱之地。

七娘甫一靠近,便仰头发出超大声的感叹。

“哇啊!”

“这么大的楼,得有多少好吃的!”

李白还当她要赞叹什么呢,却原来半句话都离不开吃食。遂给了七娘一个脑瓜崩,与孟浩然并肩向楼中走去。

一进门,便有伙计迎上来,绘声绘色介绍道:“二位郎君想坐在哪处?看二位都是士子吧?咱们这儿二楼有个大诗板,南来北往的文士们都会在此留下诗文。前几年,崔小郎君中了进士留下一篇《黄鹤楼》,那可当真是佳作呢!郎君们要不去瞧瞧?”

这说的是开元十一年,崔颢所做的那首《黄鹤楼》。

七娘先前和李白去扬州之前,便已经听过这首诗了。连忙跳着彰显自己的存在感:“我知道我知道。”

伙计忙笑着躬身:“哟,这还有位会背诗的小女郎。”

七娘骄傲脸:“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她背诗,那就是单纯的背诗。没有抑扬顿挫,宛如一个没有感情的背诗机器,倒把一首好诗的意境全糟蹋了。

伙计憋着笑,半个字都夸不出来。

还是李白见怪不怪地揉揉七娘脑袋:“嗯,记熟了。浩然兄,我们上去瞧瞧?”

孟浩然欣然应允。

登上二楼,光线变得越发明亮。

正对李白的墙上镶着一块巨大的木板,上面载满了各式笔体,或苍劲,或方正,内容几乎都是围绕黄鹤楼或送别所作。除此之外,楼中还设了许多诗屏。精美的屏风上,被人用隽永小字誊抄下名人名士的诗篇。

李白和孟浩然轻易就寻到了崔颢的诗。他进士及第那年不过二十岁,字却已然有了章法,初见风骨。

两人立在诗板前头,默了许久。孟浩然率先夸赞:“好字,好诗!”

李白也点点头:“崔郎君这诗无论看几次,都觉得惊喜。浩然兄,我忽然也想写诗!”

孟浩然诧异的时候,七娘已经叹了口气,冲身旁的伙计道:“给我家阿郎来坛好酒。”

师父写诗的癖好她最是了解。

无非便是喝得越醉,人越张狂,出口的诗文也更妙绝。

七娘管这叫“发疯式创作”。

李白一心想要写出好诗,蒙头喝酒。孟浩然便与七娘点了黄鹤楼中的经典菜式,坐在二楼临窗处吃起来。

孟浩然最中意那一道清蒸武昌鱼。吃干净之后,才赞道:“这临窗的席座好,即能休憩宴饮,又能远眺江景,不愧为黄鹤楼。”

七娘小口小口喝着汤包里的汁儿,顾不上说话,只能连连点头。

孟浩然看着空空如也的蒸屉,笑出来:“再给七娘要一屉?”

七娘眼睛亮闪闪。

喝癫的李白突然抬眸插话:“不行!七娘是一定要把好奇的样式都尝遍才罢休的。每样一点点,不能多吃!”

说完,这位又接着饮酒去了。

日暮西垂,江水被残阳染成了橘红色。

七娘吃得肚子浑圆,满意地拍了拍,决意宿在江城的日子里,她还要再来吃几次过过馋瘾。

李白就比较惨了。他号称千杯不醉,但胃里到底有限,喝撑了也没能憋出一个字来。

作诗可是他的长项,怎可认输!

于是,借着酒劲儿,李白犯了轴,抱着楼中的诗板不愿意回邸舍去。还是七娘一脸淡定地用剑柄将人给击晕,孟浩然又买了头驴,这才把他驼回去了。

*

次日清晨。

七娘早早守在李白床榻前,然后用手捏住他的鼻子和嘴。不出片刻,李白便闷醒了。

七娘:“师父,还记得昨天你大闹黄鹤楼嘛?”

李白茫然摇头:“我用剑了?又把人衣服在大庭广众下劈碎了?我什么都记不得了,不过,我记得我没作出诗来!”

想到这个,他又有些意兴阑珊——

人家崔颢家世好,年纪小,进士及第;

他李太白商户身,年纪大,乡贡都没考。如今连写诗都输一筹,对向来桀骜不驯的人来说,实在是一种打击。

今日天晴,外头的雪已经融了。

师徒俩谁也没说话,只能听到小院外头有一只落了单的鸟正叽叽喳喳叫着。

李白懂驯鸟术,辨出这是一只与亲鸟失散的幼鸟。索性带着七娘出了屋门。他顺着声音寻了小一会儿,便在一株光秃秃的杏树树根,找到了瑟瑟发抖的鸟儿。

看样子,已经冻了不短的时间。

“还是只灰喜鹊的崽。”李白伸手将鸟揣起来,似笑非笑看向七娘,“大冷天的,这小喜鹊离了亲鸟自己可活不长,你想养吗?养到明年春日,便能放飞了。”

七娘看着小喜鹊秃秃毛还嗷嗷待哺的样子,莫名想到了自己。

鬼使神差的,她点头:“养吧,师父。”

李白:“好,那我们就在江城住到明年春天。我就不信,还能写不出一首黄鹤楼的诗!”

七娘瞬间换上一张鄙视脸。

刚进门的孟浩然听到这话,也哭笑不得:“十二郎可真是……”

比他刚买的老驴还要倔了。

江城的冬天不算难熬。

七娘给鸟儿起名小喜,有不懂的地方就趁李白得空时去请教,几个月下来,喜鹊已经能亲昵地窝在她肩头睡觉了。

七娘舍不得赶它走,可小喜长大后的重量又实在沉,只能歪着肩膀在院里行走。

李白初时没发觉,某天一抬头,才发现七娘像个鬼鬼祟祟的小老头儿。

随后,小喜就被禁止上七娘肩膀了。

李白有些自责,蹲下身与七娘道:“是不是最近太孤单了?”

七娘摇摇头:“有小喜陪着,偶尔还有孟六郎从外头带回些新鲜的小物件,一点都不孤单。再说了,阿郎不是就在我身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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