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烧不尽的野草之志。(1 / 2)

新妇入门, 次日清晨须得行“妇见礼”。

所谓妇见礼,便是郎君家中姑舅对坐, 请新妇执枣、栗、段、脩相见的风俗。

唐人沿袭周礼,到了这日,世家大族总会遣婢子阉奴们以翠屏画帷装点堂门,二锦步障设于门外,以期彰显门第;而寻常百姓不在意这些虚名,便会着新嫁娘子头三日都入灶厨内, 为家中小姑子做一道菜品。①

六礼古习,繁冗复杂。李白家中人口简单,又刻意照拂许葭,索性免了这些礼节。是以一大早, 李白出门当值,许葭便去了七娘屋中, 哄着耍赖的小女郎去弘文馆。

七娘来来回回在床榻上滚动:“我不想上学,李瑾博士太可怕了……”

许葭憋着笑, 提溜着她坐起来,问:“这长安城还能有人欺负了你?”

“阿姊你都不知道!我在弘文馆念书两年,一开始他只叫我学好小经《春秋公羊传》,大经《春秋左氏传》, 去年公羊传考核过了,竟然又新添小经《尚书》,中经《仪礼》……他简直不是人呀!”

七娘的表情太过生动,许葭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事实上, 许葭心中很为七娘欢喜。

普通来说,小经科目除过《易经》要学两年,其余都得一年半, 中经则为期两年,大经就更久了,需要三年才能学通。

七娘能提前通过考核后,又被讲经博士加了新科目,想来,一定是学有所成才会破例。

许葭深知七娘“一夸就尾巴翘上天”的本性,瞒着没说。只摸摸她的脑袋,语气温柔又坚定:“弘文馆不远,今日我送你去。”

七娘垂头丧气地叹了一声。

唉,师娘可比师父难糊弄多了!

收拾妥帖,七娘便匆匆忙忙出坊门往弘文馆去,勉强赶在李谨博士前头进了学堂。

弘文馆统共收学生三十人,大部分都是贵胄家不爱念书的纨绔小郎君,其间夹了几位皇子皇孙,那更是没人敢开罪,像七娘这样的小娘子,算得上是“六学二馆”的独一份。

为此,崔馆主特意在大殿中隔上屏风,叫她与几位皇子皇孙一道读书。到今年开春,武惠妃之子——寿王也被丢了进来。

七娘最擅长的就是一心二用,前头李瑾博士在讲《尚书》夏书第一篇“禹贡”,她趴在桌上写写画画,兴致高的不得了。

李谨起身,一面往七娘身边挪动,一面继续讲:“九州攸同,四隩既宅,九山刊旅,九川涤源,九泽既陂,四海会同……李乐央,你且说说这一篇都讲了什么?”

李谨走到了七娘跟前,抬手抽走她笔下涂涂抹抹的大作,给了她一记眼神警告。

七娘吓得一愣,连忙站起身找补:“回夫子的话,讲的是一个叫做禹的人确定了土地疆界后,从壶口开始治理水患,疏通黄河下游九条支流,再治理山川脉络,让百姓们都能安居在平原九州上,源源不断产出丰饶的粮食、疏果、美玉、银铁、贝锦、犀皮等等……如此一来,他就可以在家躺平睡大觉啦!”

屏风那半边哄堂大笑。

李谨前面听着还像模像样,到了最后一句也听不下去了,紫檀尺敲了敲桌案边:“毫无长进,一派胡言!”

七娘早已习惯李博士对她的点评,缩着脖子往后退一步:“那夫子您每次都不讲,还要我讲……”

嘟囔的声音很小,但足够李谨听到了。

李博士在学问一道向来刻板严谨,七娘因此挨了不少手板。今日自然不例外,打磨光滑的木尺接触到掌心,很快就留下红痕。

李谨将七娘画画用的册子塞进自己袖中,返身回到台前:“所谓‘六府孔修,庶土交正’,山川河泽理顺之后,阖该丈量土地,征收赋税,任用有德行贤能之人,使国越发昌盛。绝不能学李乐央坐吃山空,立吃地陷。”

一堂课结束,七娘平白成了夫子口中的小懒娘。她也不怕人笑,厚着脸皮跟几个皇子皇孙插科打诨后,便兴冲冲奔回家去。

许阿姊说了,今日要烧淮扬菜给她吃呢!

这头,李谨博士回到院里,身后还跟着寿王李瑁。

寿王刚来弘文馆,须得像七娘刚来时一样,进行考核,选定大中小经科目。李谨精于此道,这事便落到了他的头上。

一番考校之后,李博士心中有了定论。寿王殿下的资质十分普通,性子又柔懦,因而只顺着为他选出大经《礼记》和小经《春秋榖梁传》。

年岁尚小的寿王殿下舒了口气,揖手道:“多谢夫子。”

李谨木着脸“嗯”一声,桌边立着的内侍似乎有些不满,站直身子轻咳两嗓子,李博士便骤然从书册之间回过神来。

他苦笑,起身对着寿王殿下作礼:“殿下言重了,这一声夫子微臣不敢当。”

作为薛崇简之子,太平公主后人,他这院内日日都有陛下亲赐的内侍看顾。像今日这样的“提点”,他已然习惯了。

只是,此番寿王入弘文馆读书,叫李谨有些琢磨不透李隆基的意图。毕竟,当今天子这几年独宠武惠妃,连着这个儿子也当宝贝似的从宁王身边接回来,亲自过问读书之事,怎么忽然就给丢到门庭冷落的弘文馆来了?

李谨摩挲着袖中两枚盘出包浆的小核桃,不由想到一件事。

年初的时候,奚、契丹两部族进犯大唐东北边境,陛下以忠王李亨为河北道元帅,信安王李祎为副帅,率御史大夫李朝隐、京兆尹裴伷先等八总管抵御入侵。②

皇三子李亨有领兵之才,不过数月,京师便接连收到好消息。朝中上下一片夸赞的同时,怕是皇太子的储君之位便不太稳当啊。

李谨脑中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因而没有注意,寿王殿下的目光落在了他的桌案上。

宽敞的木案中心,摆放着七娘那本被没收的小册子。李谨方才进门后随手从袖兜里取出,摊开的正是那一页涂得乱七八糟的大作。

寿王殿下约莫是觉得新奇,指尖在袖子里反复描摹,很快就记住了那图形。

从弘文馆辞别,回永兴坊十王宅的路上,十岁出头的少年人左思右想不对劲:“那册子上瞧着像个行兵用的阵法,李谨不是讲经博士吗?还会这些个?”

寿王跟前的内侍都是武惠妃一手挑选出来的,行事做派也都随了他大主子,没什么脑子,还喜欢搞斗争。

那小中官谄媚道:“那李谨本就是太平余孽,肯定是藏着私,不愿意叫咱们殿下学了去!”

寿王还是个孩子,原先被宁王特意养成了软弱怯懦的性子,这才来长安几年,便在内侍们的吹捧中飘飘然忘乎所以。

他得意笑着,吩咐随侍的小中官:“好在我留了个心眼,把那图案都记住了,等回了王府就取纸笔来!”

“哎,殿下真真是博闻强识,过目不忘啊!”

*

永兴坊内近日时兴一种新乐子。

从年长的皇子,到年幼不知事的皇孙,得了空都会用棋子摆出一盘残缺的阵法,相互之间比赛,看看谁能将这残阵补得天衣无缝。

寿王殿下作为游戏的发起人,玩过两天之后便腻味了,将此物抛于脑后。然而这残阵并没有沉寂下去,而是迅速在王孙贵族之间流传开来,再由京中擅长领兵的萧相公将之呈到了太极宫内。

李隆基如今大部分时间都在兴庆宫,那是他从前做藩王时的府邸扩建而来,住着习惯些。开春以来,因要紧急处置一些军情,才搬到太极宫小住几日。

甘露殿内。

已经初显老迈的帝王接过纸册,瞧见上头小儿笔法所画的残缺阵法。

他皱眉端详了好一会儿,才不确定地问萧嵩:“萧相,虽说是皇子们打发时间的玩意儿,朕怎么瞧着,这阵法不像是军中所有?”

萧嵩跪地,依然克制不住激动了一路的颤抖:“陛下圣明。臣疑心,也仅仅是疑心……此物怕是蜀汉重臣诸葛孔明所创八阵图之一。”

李隆基登时坐直上半身,脖子也伸长了三分。

也难怪帝王这般失态。

传闻八阵图内不止载有阵法,还有当年所用连弩、木牛流马、偏箱车等蜀军制胜的神器。

此物自蜀汉以来便享誉天下,只可惜两晋时失传于世间。到了大唐立朝,只在剑南道奉节县还残有诸葛孔明当年练兵时遗留下的“八阵图垒”,但也只是一些细石垒起来的残阵,根本没法拼凑出完整的阵形。

李隆基又细细看一遍图纸,也看不出个子丑寅卯,便抬眸问萧嵩:“萧相公如何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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