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连走了。

离开了天庭,也离开了妖族。

对于绝大多数的洪荒修士来讲这根本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谁都知道,这位暂居在天庭之内的少年和东皇太一匪浅,妖族因为太一而对其恭敬有加，但对方却是一位极其孱弱的少年，对巫妖两族的大战根本起不到任何的作用。

所以很多修士都是将其当成了一个很小的谈资、很少提及，他们在交流时更多的是说一些能够震惊整个洪荒大陆的大事。譬如妖皇帝俊和太阴星之主羲和的合籍大殿,譬如妖族周天星辰大阵的诸位星君，又譬如巫族为了防止妖族偷袭而封锁了天庭通往下界的通道，

谁都没有想到,当顾连离开天庭的事情无意被巫族之人听到后,巫族的神情立马变了。也是顷刻之间，巫族立马召开了大会,他们之前那种因为大战而颓然的态势一转变得格外强硬。

一直默不作声看起来十分憋屈的巫族竟然是率先对还未登上天庭的妖族进行了追杀。

那脸变得极快，几乎是一下子便变得十分嚣张起来。

完全不清楚缘由的洪荒诸修士：“？”怎么感觉巫族好像突然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一样。

巫妖两族之间的各种战斗始终没有停歇，但双方显然并不打算在现在就争个高低，这些战斗的规模和攻上天庭的那次相差甚远。

比起之前将整个洪荒大陆闹得人心惶惶的龙凤之劫，巫妖两族显然吸足了教训，他们的手段都格外循序渐进，没有像龙凤麒麟三族那般将大陆上的其他生灵都得罪惨了然后被业力反噬。

顾连在离开后便没有再留意巫妖两族的事情了，但因为巫妖两族在洪荒的名头更盛，他也总能听到一些大概的事情。

帝俊在羲和皆为伴侣不久后便诞下了十位小金乌。

据传闻，羲和生产之时，整个天庭都好似要被炙热的太阳烧得融化了。妖族因为小金乌天生自带而又无法控制的太阳真火弄得苦不堪言,帝俊迫不得已，只好暂时将十只小金乌送到了太阳星，然后进行推演，找到了可以让小金乌居住的汤谷。

汤谷有树名扶桑，可以勉强压制小金乌体内的太阳真火。

帝俊因此在汤谷周围设下了结界，勒令小金乌好好修炼，等到小金乌们可以控制自己身上的火焰之后才允许他们返回天庭。

同样地，他也不允许任何人靠近汤谷。只有他、羲和和太一可以时常去照看小金乌。

而巫族那边也降生了一位与众不同的半巫。

巫族乃盘古精血演化而成，自出生便拥有超越其他种族的强大身体，肉身强度之厉害至今还没有人可以抗衡。但巫族也同样有一个极大的缺陷，巫族天生没有元神，不论如何都无法进行修炼。

正是因为巫族无法修炼，洪荒大陆的其他生灵才没有对巫族生出强烈的嫉妒之心。

可现在——

巫族诞下了一个拥有元神的婴儿！

一个突破了巫族永生桎梏的婴儿。

有名曰五十弦的先天灵宝伴生，天生乐神，名为太子长琴。

“你们说究竟是妖族的小金乌厉害还是巫族的太子长琴更胜一筹啊？”

“妖族吧，那可是十只小太阳，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小金乌诞生时的场景。虽然他们是在天庭诞下来的不是在我们洪荒大陆，可那天整个天空都成了一片血色，我是亲眼看着北海的水在这种照耀下不断地蒸发的。我自认为我的修为还算可以了，但那日还是因为这酷热而异常难受。”

说话的修士语气一顿，他晃了晃脑袋，旋即继续说道，“至于那太子长琴，他只是一个半巫，并未完全继承巫族那强大的体魄。况且就算他现在拥有元神又能如何？巫族无法修炼元神，他们完全没有修炼的经验，又怎么能够教导好太子长琴？”

顾连安静地听着其他修士的谈论，然后若有所思地垂了垂眸。

他长得极为好看，很轻易地便可以吸引住其他人的注意力，但没有人敢跟他搭话，他们皆是用着一种极为敬畏和惊疑不定的眼神望着顾连身边一看就不好惹的恶尸。

“怎么了吗？”恶尸看出来了他的不对劲，用一种有些疑惑的声音说道。

顾连抬眸看了他一眼，“没什么。”

“只是，鸿钧似乎快要证道了。”

鸿钧成圣借助着的是造化玉碟的力量，顾连身为造化玉碟的器灵，即使他离造化玉碟很远，即使盘古已经切断了他和那造化玉碟碎片的很多联系，顾连还是能够隐隐间感觉得到鸿钧对于造化玉碟的领悟到达了某种境界的。

一旦鸿钧成功证道，并且以圣人之体与天道合道，盘古便蒙蔽不了他了。

鸿钧会发现自己手上的造化玉碟是残缺的，他领悟的造化玉碟是不全的，他还有因果没有斩断，他的圣位是残缺的。

只是就是不知道，鸿钧能不能直接发现他圣位的缺陷是他了。

听到这句话，恶尸明显是微怔了一下，黑色的瞳眸闪过了一些意味不明的情绪。他抬着那张好似对什么都不在意的脸望着顾连，他的眼神难得的变得格外专注，就好像是想要从少年的神情中看出什么变化来。

本体要成圣了吗？

恶尸在心里喃喃了一句，他这才发现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关注本体的事情了，自从他和少年离开天庭后，他就再也没有想到过本体。

他只是每天都和少年在洪荒大陆上行走。

不用灵力，就好像是没有什么修为的普通人一样，走一会儿歇一会儿，遇到好看的风景便停下来看看。

过着一种很平淡很平淡的生活。

不关心巫妖两族之间的战斗，不去想其他的什么人什么事，能不使用灵力便不使用灵力，就好像和这个充满危险和混乱无比的洪荒大陆分离开了一样。

本体。

当看到顾连的眼眸中出现了一些涟漪，好像是陷入了某种思考一样后，恶尸的眼神中出现了一些烦躁和不知所措。

不知道为什么，哪怕少年的面容并没有露出太多的端倪，但他总觉得少年在说鸿钧即将证道的时候表情有些复杂。

而且，就连他这个分.身都没有办法感知到本体究竟修炼到了何种的地步，少年竟然能够看出来这一点。

恶尸只能沉默地看着少年在停顿了片刻后用一如既往的声音说道，“感觉这件事可能和小金乌和那位太子长琴有一些关系。”

——就好像，鸿钧的出现打破了他和少年的某种关系。

他自认为的平淡和美好真的只是自认为的。

似乎看出来了他的神色出现了变化，恶尸发现少年的面容由恢复成了那含着淡淡笑意的样子。好像刚才所说的话只是一件不关紧要的小事一样，少年很随意地便转了一个话题，“说起来我还没有见到半巫呢，还真的有点儿想要去看看这位太子长琴。”

“我们一会儿去不周山看看吧？”

恶尸眼神晦暗地看着朝他露出来灿烂笑容的少年。

他的心情其实已经烦躁到了极致，除了顾连在外的其他修士都感觉到了一股庞大的威压笼罩在他们的身上。面色一下子变得惨白，闲聊时的轻松惬意全部消失，修士们惊恐地看着恶尸，整个场面的氛围瞬间压抑到了极致。

只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那个散发着可怕威压的青年竟然流露出来的是带着些许温和的神情。他们就眼睁睁地看着恶尸轻轻点了点头，“好。”

……

有关鸿钧的事情真的就像是一个不起什么作用的小插曲一样，恶尸再也没有从顾连的口中听到过鸿钧。

他们还是像之前那样游历着。

他们去了不周山，见了巫族那位格格不入的温和青年太子长琴，他们同样到了汤谷见了那十只小金乌。

他们去了东海看了龙宫，去见了凤凰，巧遇了麒麟子。

“怎么了吗？”

那个长得很好看的少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转过来了身子用那软软糯糯的声音唤道。

他们遇见了很多很多的人，但从始至终，少年的身边只有他一个。

恶尸微怔地看着顾连微微弯起的眉眼。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越来越熟稔，少年朝他笑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就像是在面对他曾经嫉妒的太一一样，少年时常会冲着他笑。

那是他曾经幻想了很多次的场景，而·现在这些却确确实实地发生在他的身边了。

“没什么。”

他只是有点儿不安，自从少年提到鸿钧后，他便越来越不安。

无缘由地不安。

恶尸突然很怕自己听到本体的名字，但那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巫族和妖族之间的冲突从未有所停止，当小金乌和太子长琴出生后就更是如此。妖族想法设法地完善帝俊推演出来的周天星辰大阵，巫族尝试着加强十二都天神煞大阵的威力，他们都认为自己已经拥有了击败对方的实力。

然后便找了一个契机再次掀起了大规模的争斗。

两族彻底杀红了眼，周天星辰大阵和十二都天神煞大阵彻底对上，战斗形成的某种威压笼罩了整个洪荒大陆。到此都是嘶吼哀鸣，血腥味浓重得让人反胃。而就在洪荒大陆快要彻底染满血色的时候，一道平淡的声音突然自不知名的地方响起。

那声音很平淡，却震得洪荒大陆的所有修士都噤了声。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天上因为妖族的周天星辰大阵而散发着夺目光芒的漫天星辰全部都黯淡了下去，整个洪荒大陆都失去了光芒，盘古真身缓慢地阖上了自己的眼睛，东皇钟的鸣声归于沉寂，五十弦的弦音再也无法被人拨出。

“吾名鸿钧，今日证道。”

这道很平淡的声音让巫妖两族的争斗彻底停止了。

他一开口，世间万物竟皆不敢出声。

“证得混元大罗金仙，从此与天地同寿，得天道之气运。愿于百年后在三十三天外的紫霄宫讲道。”

“不限人数，不问根脚，不问来历，有缘者皆可来。”

鸿钧成圣了。

除了混沌魔神，洪荒大陆上的所有人都不知道鸿钧这话语背后的真实含义，也不知道这代表着某种他们永远都攀爬不到的高度。他们的脑海里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这个人很强。

而他们想要成为这样的强者。

暗沉的黑夜被破晓冲开，七彩的云朵如同某种祥瑞的象征在天空中漂浮着，所有的修士只能怔怔地看着天空中那层层叠叠的紫气。

刹那之间，洪荒大陆上所有生灵的心境都上升了一个境界。

巫妖两族的大战不得不停了下来，不管是妖族的星君还是巫族的祖巫都没有在经历了这种威势和震撼下继续维持着大阵的运行。

鸿钧的证道改变了洪荒大陆的整个格局。

是个人都知道这件事会给洪荒大陆带来怎样的震撼，但恶尸却完全不在意这一点，从察觉到鸿钧要向洪荒所有生灵宣布他已证道的时候，恶尸便把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顾连的身上。

“他果然成圣了啊。”

少年同样也不诧异于鸿钧的证道，他只是用一种让人完全听不出情感的语气慢慢地说了一句。

“百年后鸿钧要在紫霄宫开坛讲道，我们要去听吗？”

不知道出于怎样的心思，恶尸发现自己说这句话的语气很奇怪，但他也说不清究竟是何种的奇怪，恶尸只能用自己翻滚着各种黑暗的情绪的眼眸看着少年，然后看着对方很自然地摇了摇头。

在摇完头后，少年似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然后用很轻的声音跟他说，“你想要去听吗？如果你想要去听的话，我们就去吧。”

恶尸能够能够清楚地发现少年在摇头的时候没有丝毫的犹豫。

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曾经的自己无缘无故地便会感觉到不安一样，恶尸突然觉得自己的这种不安感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浑身被黑色笼罩的青年轻轻摇了摇头，但如果有人仔细一点的话，便是可以发现，恶尸的嘴角突然微微扬了一下。很快，很细微，但确实是扬了起来。

此刻的恶尸完全没有想到这种困扰了他很久的不安感很快便席卷而来了，而且要比他之前产生的那些药更加强烈。

距离鸿钧在紫霄宫开坛讲道的时间只剩下了一百年，但洪荒大陆上的想要去听道的人都早早地就出发了。因为他们发现他们根本不知道鸿钧口中的三十三天外的紫霄宫在哪里。

三十三天外，紫霄宫，这是他们从未听说过的两个词汇。

洪荒大陆上的很多人都去了，譬如三清，譬如女娲，譬如红云，譬如冥河老祖，甚至于巫族的后土和妖族的鲲鹏也都去了。

但这些事和顾连和恶尸都没有什么关系。

他们两个人已经走到了幽冥血海。

入眼都是血色，抬眸看着飘在空中有着凄厉惨叫声的魂魄，听着那绝望的哀嚎，顾连的视线从这些看起来奇形怪状异常恐怖的生灵上慢慢划过。

他长长的眼睫微微颤了下。

顾连感受到了体内的力量在得到了呼唤，这种邪恶和绝望的力量和他体内的力量几乎是出于本源。顾连站在原地望着这些想要引起他注意力的生灵好一会儿，然后低着头轻轻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自从那日见过盘古后，他体内的伤便开始有了慢慢恢复的趋势。

这是——

“在想什么？”

恶尸的声音也恰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和顾连待了这么长的时间，恶尸还从未见过少年会陷入这样长的思考中。

就好像——

“你是在犹豫着什么吗？”

顾连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他只是用着灰色的眸子看着面前的一切，然后难得的微皱起来了眉头。

他确实在想着些事情，自从他和太一告别从天庭离开后，顾连就一直在想着一些事情。

他会离开天庭，除了那个只要他待在那里巫妖两族永远就永远无法完全开战的原因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盘古。

盘古化成了这个世界，给了他一片容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