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孤独像火柴被擦亮(1 / 2)

仅仅一周,原本不过是书籍杂乱的书房已经乱成杂物间,地上有些小小的宠物笼,里面是一只只仓鼠,笼子上的标签从“一”到“七”,一格空出来的书柜里摆放着一座鸟笼,或许是主人太过沉默寡言,这只被命名为“雾霾”的鹦鹉尚且不会叽叽喳喳地多嘴。

亚度尼斯这周除了去一趟宠物市场外再无任何外出,他每天都在研究自身的天赋能力,这种略带狂热的态度让他已经对这种被自己命名为“心灵”的能力了如指掌。

这是一种更倾向于平和的能力,亚度尼斯只能读取生灵的当前所想的思维,既不能读取记忆也不能干扰思绪,与其说是种超能力不如说是变相的读心术。

唯一让亚度尼斯留有好奇心的就是精神状态下所接触的精神世界,那里的一切都像是另一个维度的空间,但之前两次教训已经让亚度尼斯明白,那片世界不欢迎自己。

他想过很多方式利用这种能力,但最终他都丧失了兴趣,金钱权力爱情,这些东西并不能使他产生强烈的渴望,每当夜深人静他就会想起那天倒在血泊中的女人,警局内男人的悲恸和孩子的天真形成的残酷对比深深刻在了他的心底,他总觉得自己可以利用这种常人所不能企及的天赋做点什么,但那些灵光一闪的念头在经过推敲后纷纷被盖上无效的印章,如果只是成为一名心理医生,那又怎能发挥他的能力?

亚度尼斯打开冰箱,然后才想起最后一块面包在昨天晚上就已经被吃下,他走到卫生间看着镜子中那个胡子拉碴眼睛带有血丝,熟悉又陌生的男人,亚度尼斯打开水龙头直至浴缸被热水灌满,他将自己整个地浸了进去,水中的世界格外安静,一周的疲倦被热流安抚,他隐隐约约看见了年幼又安静的自己,那个小男孩静静地坐在花园的尽头,栅栏将他和花园外的街道划分成两个世界。

亚度尼斯穿上几乎一年四季都不曾变过的黑色风衣,将带着些湿气的头发再擦了擦便向外走去,比起那些需要靠发胶才能勉强维持发际线的纯正伦敦人,长相堪比神话中美男子阿多尼斯的亚度尼斯从不在外表上花费任何时间,出门的发型基本由今天街道上的风决定。

今天的伦敦久违的是个晴天,阳光明媚地让亚度尼斯不得不戴上了墨镜,他不喜欢太过耀眼的阳光,直射而来的光仿佛将一切东西都照耀无所遁形,从很久以前亚度尼斯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世界上不存在单边的硬币,永恒的光明和无尽的黑暗都不存在,光与影相生而行,事物的两面性是无可避免的,所以他更喜欢不那么暗的阴天。

这座城市有很多超市,但亚度尼斯在十八岁后就只去过一家,并非玛莎百货有多优秀,而是因为他已经习惯了走过四个街区买东西,再走四个街区回家,不过今天他临时决定换一家,上次购物事件所导致的影响现在还在继续,他又想起了那个女人。

那个倒在血泊中的女人,她已经死了,可活着的人却还没忘记她,亚度尼斯对家庭没什么概念,但他永远也忘不掉那天女人丈夫的神情,共情是人类所拥有的最独特的特质。

亚度尼斯走在街道上,“心灵”却不受控制地发散,迎面走来的每个人的所思所想在他的面前一览无余,穿着夹克的中年男人在思索如何在法官面前和前妻争夺女儿的抚养权,坐在长椅上看报纸的老人在猜测未来可能要面临“脱欧公投”。

十五米之内,所有人都像是一张写满文字的纸,只要亚度尼斯看向他们,“心灵”就会不受控制地使亚度尼斯读出纸上的字。

起初亚度尼斯还有着某种罪恶感,他匆匆走过人们的身旁,努力不去想他们心中所念的思绪,但亚度尼斯很快就无力阻止,他像一个会行走的树洞无差别地将所有人的情绪都吸收,那些或喜或悲的心绪像漩涡将他打翻然后吞噬。

亚度尼斯放弃了抵抗,他开始接受“心灵”所带来的信息,他没有因为繁杂的情绪流而麻木,反而他能清楚地感受到每一个人的悲欢,人类的同理心与共情能力被“心灵”无限的放大,他悲悯地注视着每一个人,他想如果这个世界有神的话,那祂看待世人大概就是这种心情。

亚度尼斯忘记了自己走出家门的目的,他坦然跟着那些情绪流所行走,以前所未有的角度观察着这个世界。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样的地方,刺鼻的消毒水,行色匆匆的白大褂,闪烁着红光的显示灯,发出冰冷滴滴声的心电仪,这里是医院,上帝的目光不会在急症室外停留,这里是死神最常光顾的场所,就像是祂的酒吧。

生离死别似乎在这里是常态,亚度尼斯站在走廊里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被吸引到这里,他看见一个面色忧愁的女人坐在走廊的椅子上闭着眼睛进行祷告,她的身上不断飘出白色的光芒,那些光芒渐渐消散,但有一部分却和这里的墙壁化为一个整体,亚度尼斯伸出右手触摸纯白色带着消毒水味的墙壁,这里的墙比教堂聆听过更多真诚的祈祷,那些情感已经将这栋建筑覆盖,亚度尼斯被那一瞬间的悲伤冲垮。

强大的“心灵”让他对那些在痛苦中挣扎的人们感同身受,他清楚地感觉到躺在手术台上时的恐惧,白色的布将自己笼罩,随着轻微的刺痛,意识渐渐消弭于模糊的视界。

自然既然给予人类眼泪,那就表示,它曾给予人类一颗最仁慈的心。

最原始最纯粹的悲伤和绝望让亚度尼斯泪流满面,这些最强烈的情感往往并非来自病房中的人们,病房之外沉默不语的人们内心更加波涛汹涌。

亚度尼斯游荡在街道上,他不断思考这个世界所存在的意义,他再次回想起多年前在书上所读过的有关存在主义的一段话。

存在先于本质,人类存在的意义是自己赋予的,而非上帝。上帝无法定义人类是什么,无法指导或规定人类应该做什么。因为对于人类而言先有自己的存在,而后才有上帝的概念。是人创造了上帝,而非上帝创造了人类。

亚度尼斯走进教堂注视着被挂在十字架上的男人,那些曾经阅读过的纸张上记载的话语在他的精神世界里碰撞。

既然上帝已经死了,道德也只是偏好,人就是自由的。没有什么是应该做的,也没有什么是不应该做的。

人生没有目的,只有过程,所谓的终极目的是虚无的。

没有人可以是纯粹属灵的存在,也没有人可以没有欲望,而满足欲望的道路至死方休。

生活本身便是一种虚无,个人的存在没有意义,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存在什么必须要去做的事。

而对这一切的无能为力是人类唯一所能真正认清的事实。

亚度尼斯睁开眼睛,泰晤士河大道上人群流动,这里永远人满为患。

亚度尼斯踉踉跄跄地走回了家,“心灵”所带来的效果让他根本无法在人群中行走,只要稍不留神他就会不由自主地进入精神世界,那些代表着情绪的光芒会轻而易举地击溃他的心理防线,随后他的精神就会和肉体分离,就像是一场清醒的梦游。

亚度尼斯躺在地板上,如果不是那双留着泪水却依旧清醒的眼睛,恐怕任何人在见到他的第一瞬间都会怀疑他是一名瘾君子。

亚度尼斯找出已经快要落灰的手机,在等待充电的时间里他一直呆呆地看着窗外,他想起了一位已经面容模糊的女性——在他人生中缺席了大部分时间的母亲。

手机里的通讯录只有一位,亚度尼斯轻轻点击。

“喂?”

“父亲,是我。”

电话的那端沉默了片刻“什么事?”

“我需要镇静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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