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好, 好，好！”

坐在上首的皇帝抚掌道。

他对仍然站在殿中的罗堰道：“罗将军英武，可来选一件彩头！”

罗堰踉跄着, 朝前走去。

他浑身已被血污浸透，面色苍白如鬼。他没有拿任何一样彩头，走过那些金银珠玉、名刀宝剑。

只用尽全身力气, 将自己仍插在大殿柱子上的长剑拔了下来。

立刻有几名内侍来将他带下去包扎医治。

北胡连胜两场的得意被打断了。贺拔胜岳脸上掠过一丝阴鸷。

他很快扬声道：“罗将军意志可嘉, 赵大人更是功力不凡。既然如此，不如这第四场便由赵大人来比试一二？”

第四个北胡人腰挎弯刀，已从席间站起身来, 一双眼睛紧盯着赵疆。

如果事情与上一世无异, 那么他的弯刀上应该涂着致命的剧毒。

赵疆正要开口, 一直跪坐在他身后的邓瑜却骤然起身，一步跨出。

他一直走到大殿中央, 单膝跪地，行礼道：“我愿出战！”

程勉吓了一跳, 然后眼睁睁看着赵疆将手中的银筷子都折弯了。

完。程勉想，就算邓瑜今日不死在这场比试中，回去也少不了要在二爷这儿吃皮肉之苦。

皇帝似乎也有些意外。他示意另一名已经站起身来的武将退回到桌案之后, 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邓瑜。

这黑面青年身材高大，宽肩窄腰，再看面容, 直鼻厚唇, 眉目疏阔，仪表不凡。

皇帝笑问：“你是何人？”

邓瑜道：“北境军骁骑营参将，邓瑜。”

皇帝打量着他，笑道：“北境军邓瑾可是你兄长？”

邓瑜道：“正是。”

皇帝赞赏道：“好！怀瑜握瑾, 正是你们少年郎建功立业的时节！”

皇帝指着摆在御阶前的一柄镶金嵌玉的长刀，道：“便以此为彩头，你若得胜，便封你为宝刀将军！”

这“宝刀将军”自然只是个虚衔，是个说来好听的名头，但这也足够让许多底层武官们羡慕的眼红了。

邓瑜磕头谢恩，然后起身，缓缓抽出自己的长剑。

那北胡人早已等不及，一跃跳入大殿中央，弯刀凛凛，劈向邓瑜。

二人立时战在一处。

赵疆面无表情地看着殿中的战况。

程勉亦跟着屏住呼吸。

在邓瑜第三次险险避过北胡人的弯刀时，他终于忍不住低声问：“他能赢么？”

赵疆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道：“看运气。”

邓瑜虽然年轻，但常年在北境军中，学的都是搏命的招式。而他兄长、他主帅，均是不世出的高手，邓瑜自己又肯下苦工，是铁卫里顶尖中的顶尖。

与这北胡人正打个五五开。

“好俊的功夫！”贺拔胜岳高声喝彩，“大盛果然勇士辈出！”

邓瑜却打得并不轻松。

这北胡人的刀很快，重重刀影几乎将他笼罩其中，刀密如雨，一时间竟找不出任何破绽来。

这样下去，他必输无疑。

邓瑜虽然嘴拙，心思却不笨，他下定决心，便故意卖出一个破绽。

北胡人立刻抓住时机，横握弯刀，一刀划向邓瑜咽喉。

他是打定主意要邓瑜命丧当场，否则也不会放弃更易击中的躯干，而直取要害部位。

邓瑜以命为饵，终于让这贪婪且残忍的北胡人出现了唯一一次疏漏。

“嗤。”

只听这一声铁剑入肉的轻响，二人同时倒在地上。

邓瑜在下，北胡人在上，鲜血迅速弥漫开来。

桌案之后，贺拔胜岳和赵疆都霍然站起。

但二人都没有往前一步。

一息。两息。

大殿中落针可闻，直默数到第三息，倒在地上的二人才终于有了动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二人身上。

只见，压在上头的北胡人被下头的邓瑜掀开，身体无力地倒向另一侧。再看，他的胸膛已被邓瑜的剑刺穿了。

邓瑜慢慢地从地上撑着身子站起来。

他也受了伤，躲闪不及的代价是前胸上被北胡弯刀划开了一条极长的伤口，衣裳都被血洇湿。

他下意识地转头去看，瞧见二爷站在桌案后，面色如霜。

邓瑜心中一颤。

他忙走上御阶前向笑吟吟的皇帝谢恩。

皇帝赞赏道：“果然是少年英才！”他转而向赵疆打趣：“如此英雄人物，赵大人只留他做个护卫，岂不屈才？”

赵疆淡淡道：“邓参将护我上京，本就是顾念先父及兄长所托，乃是旧情。今日他代我比武，恩义已结，若是愿意，能在陛下身边效命，也是他的荣幸。”

邓瑜那张一向沉稳的黑脸上浮现出惊惶。

他一个头磕在地上：“邓瑜难堪大用，不敢留在陛下身边误事！”

皇帝大笑起来：“瞧瞧瞧，怎么还认真起来了？”他懒洋洋地往椅子中一靠，“朕只是开个玩笑，你二人急什么？”

他又对邓瑜笑道：“你看，再说下去，赵大人可就要对朕生气了。”

“疆不敢。”邓瑜听见后面传来二爷的声音，“还请陛下恕罪，容我带邓将军下去整理仪容。”

邓瑜紧绷的肩背顿时一松。

——他不会被二爷丢出去了。

刚刚这一会儿，他的汗都打湿了衣裳，简直要比与那北胡人性命相搏时还要惊心动魄。

邓瑜匆匆谢恩，转身就要走，背后有传来皇帝的声音：“别忘了你的彩头。”

邓瑜只得略显狼狈地回身又拿了那柄宝刀，这才回到赵疆身旁。

“卑职、卑职没有大碍——”

邓瑜并不想因为他再打断宴会的进行，试图悄悄在赵疆身后的位子重新坐下。

赵疆一脚踹翻了他的矮凳：“别放屁。”

程勉低声道：“我带他去处理伤口。”

赵疆冷冷看了他一眼，示意程勉去搀扶邓瑜。他也跟在旁边。

三人在侍者的指引下暂时离席，进了偏殿的宫室。

邓瑜一看赵疆也跟来了，面色一白，更加惴惴起来。

待被程勉扶到椅子上坐下，他才发现自己手中还握着御赐的宝刀。

吓得一松手，那镶珠嵌玉的宝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下。

邓瑜不知所措地看向赵疆。

却见二爷脸上却不是他认为的怒意，而是——

焦急。

一种他前所未见的焦急，甚至，混杂着忧惧。

“程勉，刀上有毒！”赵疆低声喝道：“你看看他，你看看他！”

程勉这才恍然——怪不得，怪不得赵疆要带他这个大夫来赴宴！

他看赵疆眼底竟有些发红，脑门子也急得一阵发蒙。好在医者的本能尚在，程勉迅速拉开邓瑜的衣襟，检查他的伤口。

邓瑜反倒成了最冷静的人，“二爷，程大夫，我觉得还好，你们别急……”

赵疆吃人的眼神让他讷讷闭嘴。

程勉仔仔细细看了，甚至伸手揩了一丝伤口处的鲜血放入口中尝了尝。

然后将邓瑜扔在一边，迅速地直起身来，按住赵疆，“他没事。”

嘴里的血腥气让程勉皱了皱眉，“没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