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1 / 2)

郝春丽怜爱地摸摸伊秋月的脸:“妈把钱都花在你跟你哥身上了,你俩出去千万不要忘记爸妈,记着有机会也把爸妈给接出去。”

郝春丽没顾着动作,把伊秋月鬓边的发丝勾乱了。

伊秋月藏住厌烦的表情,口是心非地说:“那肯定要把你跟我爸接出去享福,我遭多大的罪都行,只要你们能安享晚年,我再苦再累也是应该的。”

“听说好多中国人过去给人刷盘子,一天下来头发上全是油水。”

伊金从小到大是富养的少爷,原先家中住着小洋楼,他自己一层楼,厨房的门冲哪里开都不知道。

闻言,伊秋月眼珠子一转,坐到伊大富身后,立起身给他捶着肩膀:“爸,你给伊曼找的人家是哪家?四百元要是给的起,能不能让他们家再多出点,把我跟哥到国外的生活费也出出来?”

伊大富吐出一口烟气,伊秋月在身后嫌弃地别过头。

伊大富看不到,觉得伊秋月跟他想到一块去了,开口说:“这有什么,明天我套套话,孟虎家有几个子我都能给他弄来。”

“你说的是孟虎家?”

郝春丽激动地说:“那可太好了,他家就他一个独子,肯定瞧不上伊曼挣的那点工分,说不准咱们还能把着。再说他体格好,力气大,老丈人要求女婿帮着干点活,哪个女婿能不应承下来,里外里咱俩照样不用下地出苦力。”

伊大富胸有成竹地笑了笑:“你们就瞧好吧。”

*

伊曼来到自己屋,关上门,贴着门待了片刻。

今天伊秋月没来搜她的身,往常总怕伊曼藏钱。应该是明天就要走,心思已经不在这个家里了。

下屋原本是放杂物的木质小房,四面透风,靠着墙边是她睡觉的“床”,用老旧门板垫着砖头起来的。

余下的唯一家具就是靠墙的三只脚藤椅,上面放着镜子片、掉齿的木梳。还有一个小葫芦舀子,半夜渴了用来装水的。

地面上摊放着干豆秧,每晚她要把第二天的豆子打出来泡好才能睡觉。

她从墙缝里扣出半指长的洋蜡头点上,借着微弱的光,把信封从破棉袄里掏出撕开,里头夹着五元稿费。

原本稿费都要用汇款单邮寄,伊曼没机会到县城邮政局去,给投稿的《大家文学》写信请求夹带现金邮寄,答应自负丢失的责任,人家才答应的。

她站在床上,伸手够向房梁上一个不起眼的小洞。里头有她积攒的稿费,仔细数了数,有二十七元,够跑路的路费。

然而想想容易,跑路太难。

她每天还要跟家人风雨无阻的到大队部进行思想汇报,人不见了,当天就会被发现。

她把钱重新藏好,撕掉写着“蛮易先生亲启”的信封,借着洋蜡头的火烧掉。

伊家人压迫她,她屋里连个煤油灯都没有,若不是白主任知道她会在夜里偷偷写文章,送给她一截洋蜡头,她在这边的夜真算是暗无天日。

伊曼藏好钱,捡起地上的连枷。

她怨念地挥着连枷打豆秧,边使劲边压低声音道:“噎死你们,噎死你们,噎死你们。”

干豆秧上的豆荚发出脆响,黄豆纷纷滚落。在缺少粮食的年代,黄豆很珍贵,滚到别处的每一粒黄豆都会被捡起来。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看到举报信。”伊曼机械性的打着豆荚,脑海回忆着原书的情节。

记得原书当中,伊金和伊秋月出国以后,刚开始跟家里还有隐蔽的联系,他们卑鄙无耻,不知用什么办法挣到钱,没多久就跟国内断绝了联系,连亲爸妈都抛弃了。

伊曼怎么可能让他们出国快活去,一定会阻止他们出国。

他们说是从上海出国,实际上是从南海沿岸偷渡。

家中私藏的值钱玩意,都被拿到黑市里变卖,用作他们给蛇头的“路费”和制作假外调信的费用。

她在举报信里就是写明外调信是假的,伊金和伊秋月会在小年那天,到达南海下游玉桥口的废弃渡口偷渡离开。只要刘书记发现举报信,及时跟外事部和公安的人联系,一定会把他们捉拿归案。

其实伊曼也想要跑路,介绍信是个问题,她没有狗胆用假介绍信,更不敢没有介绍信偷跑出去。

她记得书中把原主家暴致死的盲流就快要上门提亲,她要是没有介绍信就跑,早晚会被抓回来,等待她的结果只会比原主更惨。

干豆秧打完,伊曼捧着笸箩蹲在地上一粒粒捡黄豆,捡完黄豆还要提前用水泡着,明天一早上醒来要做给他们煮豆子饭吃。

伊曼折腾完,夜已经深沉。

她在门板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为自己的出路发愁。

*

翌日。

漫天飘舞的雪花飘扬而下,玻璃窗上的水汽结成素雅的冰痕纹路。

伊曼蜷缩在被窝里,破棉袄还穿在身上。凉一晚上的被窝将将有点热乎气就要起床。

她舍不得离开温暖的被窝,自然有人舍得让她离开。

郝春丽有偏头疼的毛病,日日比周扒皮起的还早。太阳刚蒙亮,她披着厚实的棉袄过来敲伊曼的门。

“懒东西,还不起来做饭!今天是你哥和你姐的大日子,你快点起来!”

“这就来。”

伊曼迅速起来捋捋头发出了门,感觉屋里屋外几乎没有温差。

她要到主屋的外屋地烧灶坑,这是她积极做饭的主要原因,可以在灶坑边上取暖。

豆子饭好煮,生好火加上适当的水盖上锅盖焖软糯就成了。

“我不想吃豆子饭,给我烤俩番薯。”伊秋月还躺在被窝里,小炕到早上有些凉,伊曼烧了火重新热乎起来。

他们仿佛是真正的一家四口,毫不顾忌地占有着小炕使用权,没有任何人去考虑伊曼在零下的天气里,在下屋睡着后会不会冻死这件事。

因为伊金和伊秋月今天要离开,他们起的早一些,要不然还在被窝里齐刷刷的躺着。

伊曼给他们做好豆子饭,又用烧火棍扒拉出烤好的番薯端上桌。

伊大富给伊秋月使了个眼色,伊秋月不情不愿地说:“待会我走之前给你量量尺寸,爸说要给你做身衣服。”

伊曼舀着豆子饭的手停滞在半空中,心里咯噔一下,该来的还是来了。

伊大富不会无缘无故给伊曼花钱,昨天本来决定不给她做衣服,晚上跟郝春丽商量来商量去,到底是生意人,还是在乎“商品的品相”。品相越好,价格就越好,这一点毋庸置疑。

他落魄成这样,资本家的做派还没被磨灭掉。

他慢悠悠地捧着一缸茶梗水,饮上一口嚼着茶叶梗子说:“每天把脸洗干净,别老灰头土脸的,都不好给你说人家。等你新衣服做好,回头村里开大会,你就穿着去晃悠一圈。”

伊曼恶心的想,这不是明晃晃地想要卖闺女么。

“知道了。”伊曼皮笑肉不笑地说:“那再给我做双棉鞋吧,脚上的功夫也不能省。”

“说什么呢?”伊秋月受不了地说:“你别得寸进尺啊。”

伊大富想着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转头跟郝春丽说:“那就再加一双棉鞋,普普通通的就好。回头有了婆家,这些本钱都能拿回来。”

郝春丽肉疼地说:“怎么也得要五百元才好。”

伊秋月用胳膊肘推了郝春丽一下,郝春丽知道说错话了,再也没提这个。

伊曼简单吃了两口,被他们恶心饱了,起身就到外屋地的灶坑边上待着。

等到时间差不多,伊家五口人在凌冽的北风里,顶着风往大队部去做今天的思想汇报。

伊金和伊秋月一改从前拖拖拉拉的毛病,想着今天是最后一次思想报告,两个人脸上掩藏不住的兴奋。

大队部刘书记前脚进办公室,后脚伊家人到了。

伊大富有点文化,但不多,站在刘书记办公桌前文绉绉地说:“回到南关岭的这段时间,是我及我的家人拔节抽穗的成长期,我深刻地明白了,当初的我是多么丑陋的剥削主义,是万恶的资本家......”

伊大富说完,刘书记将目光挪到郝春丽身上。郝春丽说完就是伊金和伊秋月。

刘书记知道他们即将要出国,听完他俩的思想汇报,厌恶地摆摆手让他们站到一边去。

这样的年轻人算是养废了,最后还是选择资本主义的怀抱,从根上就是腐朽的。

伊曼站在后面悄悄打了个哈欠,等到轮到她,她就做出精神抖擞地面貌,朗声说:“革命理想高于天,我身为卑劣的民族资本家之女,没有与人民风雨同舟,背离正确的思想与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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