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情况下, 让最高权利者处理这件事最好。

花多少钱去砸公关，他自己就能定。

处理的后果他也没法甩锅给任何人。

但是就冲着严凯张口就是找人删帖的水平来看，他大概只适合出钱, 千万不要出脑子。

别人出脑子，可能花他二十万就搞定了。

他老人家亲自出脑子，说不定两百万都搞不定。

无数历史经验和教训证明, 领导并不是全知全能的, 他也有弱智发疯的时候。

俗话说的好：只要老板不说话, 公关就成功了一大半。

这种时候还是给不是太重视脸面, 拿钱办事的打工人来干最好。

幸好严凯不是微操大师，对自己在公关方面的能力边界还是有点AC数的, 将这件事全权交给人力资源部和市场部。

人力资源部负责内部调查，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市场部负责根据事实, 来讲一个合适的、让网友们满意的故事。

从严凯办公室出来，齐欢就开始头疼。

他以前待的公司, 市场部是市场部, 公关媒体部是公关媒体部, 甚至还分为公关和政府公关，各部门责任不同，要干的事也不一样。

当初严凯跟他说希望市场部兼有公关部的职能的时候，他也没当回事，一个游戏公司，能翻什么车，是东西掉下来砸到人，还是吃坏了肚子，不可能嘛，就连下载盗版游戏中病毒, 也跟公司没关系。

万万没想到啊，拖欠工资这种人力资源部的事情，竟然波及会到他。

真是，只要当上打工人，每天都有新惊喜。

现在他一点头绪也没有，承认有这事道歉？还是说没这事死不承认？

感觉这两种选择，都有风险，要是承认了，会不会被网友揪着不放：“看，他们自己都承认了，什么垃圾公司！”

路菲菲对公关也仅限于业务层面，比如游戏策划夹带私货，比如国内服和国际服看到的东西不一样，这么接地气的事也是第一回遇到。

不过她知道，不可能打死也不承认，一查一个准。也不可能让人认为整个公司都是混蛋王八蛋。

路菲菲也不可能对齐欢说：“咱们把钱立春推出去打靶就行了。”

但是可以换一种方式。

路菲菲找到齐欢，对他说：“要不要我把我这边的外包画师和外包写手找来，让她们发贴证明她们的钱是准时按数给出去的，拖欠稿费并不是整个公司的行为。”

不是整个公司的行为，那当然就是个人行为。

齐欢觉得这个主意可行。

本来严凯还有些舍不得，制作人是一个项目的主心骨，不是可有可无的螺丝钉，钱立春要是被处理了，麻烦挺大。

但是，他的心疼，很快就烟消云散：人力资源部查到他之所以拖欠外包画师的稿费，是因为他挪用了项目经费去炒股。

自从530股灾之后，他以为连跌了那么久，应该触底反弹了，再加上一些传说中那虚无飘渺的“内幕消息”，于是他就把钱全砸了进去，现在他买的股票已经下跌30%了。

只要稍微有点阅历的老板，都知道公司里存在吃回扣、虚开票、挪用资金的情况，他会根据干这些事的人职级和身份做出不同的选择，是假装不知道，还是提点一下，或是开除、上诉。

现在闹出公关事件，家丑外扬到全世界都知道，那就别怪借兄弟人头一用了。

很快，乐游原在几大论坛、新闻网站上发布公告。

说拖欠工资是项目制作人钱立春一人所为，他从公司拿了钱，但没有发出去，而是拿去进行个人消费等等。

现在将钱立春开除，发放拖欠外包画师的费用。

此时的人民群众已经见惯了临时工、实习生的顶锅操作，并不相信公告说的话。

宁悠等人在路菲菲的授意下，以个人画师的身份跳出来说自己就是乐游原公司另一个项目的外包画师，那个项目给钱很快，从不拖欠，也没那么多事。

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她们还将游戏里自己画的一些人物图贴出来。

每一张都很有心机地带上了游戏的名字。

《永恒之心》继上次的预热宣传之后，再一次出现在公众视野里。

大家的第一反应是：哦……原来是它啊。

第二反应是：上次看见的人物明明不是这种画风啊，是不是同名？

有人扒到土豆网里【牛肉煎包不放葱】的游戏实机演示片段。

实机演示里，酒楼里的算盘相关故事里有一句话：【伙计们生活的不容易，哪怕借钱，也得把他们的工钱发了。】

竞争对手借此嘲笑《永恒之心》：没想到吧，这一枪扎在自己身上了。

这句话，路菲菲不好回，就由宁悠回。

什么额外的话都没说，就截了《红楼梦》里的一句话：大伯子要收屋里人，小婶子如何知道？

事情到此，对于公司本身的冲击结束了，而项目还有一劫。

已经到了计划上线公测的日子，延迟公测等风头过去吧，无数换皮游戏哗哗上线，到时候又平白多了一堆竞争对手。

按时公测吧，无数双眼睛盯着挑刺。

市场部的同事们之间也在谈论这件事，最后齐欢通知大家：老板刚刚一致决定，推出去，反正做都做了，制作成本也花了，不放白不放。

反正新游戏上线后七日就暴死下架的事情太多了，也算试试水。

万一火了呢？

童正强特别郁闷，他为了拿到这个项目，瞎编了天涯运营铁哥们儿，跟谁都熟的女友，想着反正拿到项目以后，有了钱，有了合作拍板权，马上找天涯运营和各网站的网友成为铁哥们儿也不是难事。

谁能想到啊，他给自己努力争取来的，是个烫手山芋。

他已经看见了《传说》悲催的未来，可是公司高层居然要他坚持做完七天。

七天！

他连七个小时都不想继续跟这破事绑定，他把工作都甩给了手下员工去做，自己带着资深员工去项目组溜跶，寻找新的机会。

接手《传说》一系列工作的员工，最高工龄一年半，还有今年刚刚毕业校招进来的。

老大不管他们了，他们无比迷茫，根本就不知道应该怎么干。

他们很努力的工作，写啊写，但是童正强根本就没心思认真看他们写的东西，交上去的东西，眼睛匆匆一扫，就说不行，重写。

重写的越快，交给童正强的次数越多，他就越烦躁：为什么要拿这个垃圾项目的事情来烦我，我很忙的！

于是，这些员工越努力就越不幸，写一篇，毙一篇。

下班后，温娜愉快地邀请路菲菲和其他组员吃饭，预祝《永恒之日》的关注度和搜索量急速上升。

自“欠薪门”事件发生后，【牛肉煎包不放葱】的视频播放量从六千多，暴涨成了二十多万。

宁悠真不愧是能说动同学来帮她的作品集做陪衬的人，路菲菲让她帮忙发一下《永恒之心》不拖欠稿费的消息后，她马上领悟了精神，不仅自己和所有参与项目的画师画，而且发动了更多的人，甚至在联谊的时候，把外校的人都拉来一起发。

本来不知道《永恒之心》的人，都听说了，看了视频以后，更想亲自上手玩玩。

温娜举起酒杯，向路菲菲敬了一杯，路菲菲以茶代酒，跟她碰了一下：“等项目上线，温老板得请我们出去玩。”

温娜一口答应：“没问题！雪山草原还是海岛，随便挑随便选！包你吃喝玩乐带打包。”

路菲菲笑道：“还有包？好的！我要爱玛仕的喜马拉雅铂金包。”

“行，再给你一辆迈巴赫，直接开回来，好不好！”

“好！”

吃完预庆祝晚餐，路菲菲本打算直接走了，忽然发现自己的手机还丢在公司里没带。

不是智能机的时代，手机的存在感就是太弱了，没带都没感觉。

路菲菲纠结片刻，决定还是回去拿。

倒不是怕有人偷，而是手机电池还在万能充电器上充着，万一明天一早到公司，发现公司失火，原因是她的手机电池过充爆炸，那她可赔不起。

进了公司，就看见市场部还亮着灯，一个穿着蓝色衣服的身影一动不动。

路菲菲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十一点了：“这么晚了还没走？”

没人回答她。

走近一看，是童正强手下的一个文案妹子，好像叫吴珍，比路菲菲进公司早一点点，也还没有转正。

她斜靠在椅背上，双眼无神地盯着电脑屏幕看，电脑屏幕上飘动着维线屏幕保护图案。

路菲菲走到她面前，她都没有动一下，连眼睛都没眨。

我去……别是生病了吧。

路菲菲赶紧在她面前挥了挥手。

吴珍的眼睛眨巴了两下，缓缓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菲菲……我不想活了……他不给我活路了！”

“啊？怎么了？！”路菲菲想起之前有听过别的同事说她的八卦，她跟她男朋友总是吵架，一吵就提分手，分完就复合，复合完又分……

才一个月，就已经分分合合，如是六次，刚开始还有人劝她想开点、找新的吧、多了解对方想法之类的常规操作。

现在同事们就见惯不怪了，看她心情不好，也当无事发生，该谈工作谈工作。

“男朋友的事？”路菲菲随口问了一句，压根没放心上，径直往自己座位上走，打算拿了手机就回家。

吴珍长叹一声：“不是，是童正强……他已经疯了。”

不是男朋友啊？那还是可以聊聊八卦的。

路菲菲好奇地问：“怎么疯的？”

吴珍晃了晃鼠标，屏幕上露出WORD文档。

她指着一行字。

“他把我这一版打回来了，他跟我说，你这个用词习惯很差啊！怎么能用’由于’？要用’因为’，你自己念念看，’由于’是不是整个音调就落下来了，’因为’的声音是向上的音，听起来就很顺。”

吴珍说着说着，越发愤怒：“可是我们这个写的是要翻译成英语的海外宣发版本啊！什么狗屁’因为’’由于’，翻译成英语不都一样吗？就算不一样，那他妈也不是我的事啊，是翻译的事啊。”

路菲菲眨巴着眼睛：“你提醒他了吗？”

“说了啊！他跟我说，哦，你又知道了，你英语这么好，怎么不去当翻译啊？我操他大爷！！！然后，他就说他要开会，夹着本走了！”

吴珍的声音越提越高，问候童正强及其家人的用词越来越奔放。

?路菲菲知道原因，她自己曾经经历过同样的事情，九月要用的方案，她八月初就交了，结果上司根本就不看，催了就说不着急、有别的事。到离最后日期还有两天了，上司突然诈尸开始疯狂挑刺，这不好那不好，不是要大改，就是要重写，前面两个月的时间全部白费，真正出活的就是最后两天。

人么，是累得要死。

名声么，也没得。

最后还落得个“工作态度不端正，最后两天才慌慌张张做完”。

其实，吴珍现在遇到的情况跟她当初一样，就是项目不受重视，大家都想得过且过。

到最后截止的日子了，上司再提意见，改得出来也好，改不出来也好，反正结果好就好，不好的话，那谁写的文案谁画的图谁做的成品就谁背锅，纯洁的上司能有什么错。

路菲菲问：“那你还不如先回去，硬想也想不出来。”

“不行啊……我得赶紧写出来，不然明天下午组里例会，问工作进度，我怎么办啊。好歹明天上午我先把修改好的给他，他要是还像现在一样过很久才会理我，那这也不能说我没干活。”

吴珍深吸一口气，她看着路菲菲：“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上次你在温娜她们组说过的话，我都听见了，我觉得特别有道理。所以，今天晚上，我才会留到现在。”

“听见什么了？”

“不到最后，绝不放弃。我要写出能过得我自己心里这道坎的东西。”

路菲菲眼睛望着天花板，认真地回忆了一下：“等等，不对，我绝对不可能说这句话的。我心里根本就没有坎这种东西。”

吴珍愣了一下：“怎么会？难道，我记错了？”

路菲菲看着她：“我做出来的东西，只有一个标准，符合广大受众的审美和预期。他们喜欢看悬疑刺激的，我就给他们看悬疑刺激，他们想看无脑热血的，我就让他们看无脑热血。

你确定你心里的坎，跟目标受众心里的坎一样吗？”

吴珍被她说得语塞，她确实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她心里的标准，就自己看了不尴尬，不恶心，不弱智。

“所以啊，别坎不坎的了，如果你觉得坚持下去，对自己本身是有收益的，比如练练脑子，练练文笔，那是没有问题的。如果你在这是纯消耗，那大可不必这么费劲。”

路菲菲看了她写的一些文案，其实还挺不错，如果不是早就知道《传说》是个换皮《传奇》，还真蛮想玩的。

“我先走啦，你也早点回去吧。”路菲菲向她挥了挥手，“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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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恒之心》和《传说》公测的时间前后就差一天，素材制作也基本上同步推进。

现在已经做得差不多了，需要最后的审核，按照公司风俗，全部门的人都会被拉来一起进行素材讨论会。

同事们私底下都叫它：公开处刑。

路菲菲的《永恒之心》先上刑场。

不过没有收获太多的鞭打，未必是路菲菲做的好，只是因为路菲菲的品味被严凯都夸奖过，而且之前的几次宣传效果非常惊人。

有了所谓的“市场验证”，有了历史成绩，哪怕是还没过试用期的路菲菲，腰杆子都比别人硬几分。

只有同样曾经成功推出《星际玫瑰》的童正强提了一些修改意见。

“嗯，这个，我觉得节奏不太好，对游戏的展示还不够，而且会让玩家看不明白。这条不行，整个都要重做，我建议啊，前秒就要直接切入，要有一个炸裂的开头……”

“这个台词没有体现出游戏的核心玩法，我要是玩家，我都不知道这个游戏是干什么的，乱七八糟。我上次的《星际玫瑰》项目就不是这么写的……”

“‘掌握权力，成为亿万富豪’这句不行，太虚了，怎么掌握权力就能成为亿万富豪？贪污吗？我建议啊……”

童正强提了许许多多的意见，路菲菲诚恳接受，且并不打算改。

他的意见基本没有可参考性，他对《永恒之心》一无所知，全部的经验都来自于《星际玫瑰》，一个星际机甲战斗，一个经营养成休闲。

一个主要画面是二头身的可爱休闲游戏，宣传片要炸裂的开头？

开什么玩笑，真这么搞，喜欢休闲的玩家不进来，追求刺激的玩家大呼上当。

等到童正强的《传说》上刑场，甚至都不是他站在那里等鞭打，而是吴珍。

童正强埋头盯着笔记本电脑，可以说整个魂都不在这间会议室里，不知道在哪个新项目的制作人主策划套近乎，想等《传说》一死，就进入新项目。

吴珍十分紧张，她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她一个一个的说过去。

不过在座的人都知道，《传说》是个肯定要凉的项目，所以，也不想对这个注定活不了几天的游戏费劲，都很敷衍地说“可以”“通过”，

到最后，负责推广排期的同事忽然开口：“素材不够啊，还缺。”

《传说》的最终大推上就要开始，今天必须把终稿交到制作方那边，海报制作和视频制作那边都是外包，人家可是要提前约档期的，不是招之即来，挥之即走。

市场部有一个糟糕的传统，如果文案提供的素材不够，就要所有人一起上。

毕竟美术和视频制作，不是天天要用的东西，不会就是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