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继芳约见的地点是环影的办公室。

上次路菲菲被张成带着直闯郦总办公室, 坐都没坐，光站了三分钟，就被助理请去了会议室。

今天, 她是被助理从一楼接上来，请进了总裁办公室, 喝上了新泡的茶。

“郦总还在开会，请您稍等一会儿。”助理放下茶, 客客气气地离开了。

路菲菲打量着这间办公室，一张宽大的办公桌上只摆着显示器，还有一个文件盒和一个名片盒，别的什么都没有, 干干净净, 完全看不出郦继芳个人有什么喜好。

不像乐游原的同事们, 桌上花里胡哨，有各种模型和手办、有常看的书，几乎一眼就能看出他们的性格，喜欢什么东西、工作内容是什么、最近在研究什么、就连个人性癖都能看得出来。

在她的桌子后面还有一扇门, 应该是办公室的里间, 不是用来放重要资料, 就是用于临时休息，也可能是衣帽间, 路菲菲曾经的办公室就是用来换衣服，下班之后需要参加某个宴会, 就可以免得手忙脚乱的赶回家去换。

从摆设的细节能看出, 郦继芳是一个非常注重效率的人。

这样的人，不会轻易相信别人给她画的大饼。

一定需要有有力的数据进行支持。

在来之前，路菲菲就已经仔细盘过一遍这部剧值得投资的理由。

现在, 她又把这些理由拿出来想了一遍，并且站在郦继芳的立场上，逐条挑剔这些理由，自己再自己想办法进行说服。

堪比自己与自己下棋。

坐了没一会儿，郦继芳就回来了，路菲菲站起身与她握手问好。

郦继芳一边与她寒暄，一边打量着这个年轻的姑娘。

从皮肤和五官来看，她应该比自己的儿子还要小一点，但是她的眼睛，却不像自己儿子那么天真单纯，与她公司里那些刚毕业的小姑娘也不一样。

刚毕业的年轻人眼中，或是有不掩饰的野心，或是有着对前途未知的期待，或是有着前辈说什么就信什么的天真。

就算她只是把郦继芳看成是普通的长辈，朋友的妈妈，也会表现出一些情绪。

可是，在路菲菲眼里，她什么都看不到，路菲菲不像是她儿子的朋友、也不像是她曾经见过的、想拉她投资的创业者，而是一个与她同等地位，同样资历的对手。

郦继芳虽然不是影视行业，但互相之间也有往来联系，影视行业怎么骗投资人的钱，怎么虚报账目，她心里门儿清的很。

她根本就不看好儿子搞影视相关，所以才会只给了二十万，就当他打水漂玩，彻底玩完，死了这条心。

谁知道儿子兴冲冲地来告诉她，不仅搞得很火热，还拉到投资了，还是眼前这个叫路菲菲的女孩子的功劳。

张成不好色，寻常美女的色//诱对他没有用。

他满脑子就是想搞一番自己的事业，兴许，路菲菲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想从她傻儿子手里骗钱的人。

要是这样的话，她得让路菲菲死了这条心，儿子不济事，不代表他妈也没脑子。

郦继芳先开口：“小路是吧，上回见过一面，可惜我太忙了，就说了几句，都没有跟你好好聊聊。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不得了，听张成说，是你一个人把你们拍的那部小片宣传出去的？”

“哪里，这是好几个人一起做的功劳，要不是他们很快把素材做出来交给我，我也没办法推得这么快。”

郦继芳和颜悦色：“那你想过这种只在网络上播的剧，要怎么盈利吗？除了那家体育用品公司提供赞助的形式？”

“还可以跟网站谈买断或者分成。”

郦继芳笑着摇摇头：“我也看过一些视频网站上的内容，基本上，电影和电视剧都是没有版权，私人上传的，你要是发上去，一定很快就会有盗版，网站有什么理由一定要花钱买断或者分成呢？”

路菲菲笑道：“现在视频网站越来越多，头部的除了土豆、优酷、酷6，还有56、鹿城、乐视、六间房、草……咳……反正加在一起得有十几个，别的不说，土豆和优酷的老板我都有接触过，他们不是只想做一个兴趣型的个人网站，他们是想盈利的。既然要盈利，就得有与众不同的地方，大家都上传盗版视频，他们也落不得什么好，无法持续发展。”

郦继芳淡淡地说：“这些做互联网的人，都浮躁的很，急于变现，也许把估值拉起来之后，就转手卖给别人了，后续的经营完全无法控制，如果把希望建立在像泡沫一样的根基上，再多的努力也没有用。”

她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她的判断是基于2001年的互联网泡沫破裂的事实，而此后无数次的互联网创业公司倒闭故事，也证明了郦继芳的观点。

她想做的是长期生意，看不上这种捞一票就跑的短期行为。

路菲菲听出了她的意思，笑道：“没错，这么多视频网站，未来必然大浪淘沙，只能活下那么几个。但是，一定会活下那么几个的。我们并不是做网站，而是以网站做为平台，做一些形式灵活，不像电视台播放的剧集那么严格受控的内容。”

郦继芳：“我看到不少平台上播的内容，实在有碍观瞻，国家迟早会关注到平台，你用来吸引观众的那些猎奇内容，就无法播放了。那你又会怎么办呢？”

嗯，听出来了，还是看不起网播剧，认为只有电视台才是高大上的。

路菲菲没法告诉她当智能机流行起来、流量资费暴跌之后，短视频会出现怎样井喷式的发展。

路菲菲告诉她：“到时候，相信我们已经赚到了一笔启动资金，可以尝试更多的东西。

再说，不管载体怎么变，人对娱乐的需求总是有的，原始人还要围着火堆转圈圈跳舞，后来有了勾栏瓦舍，再后来有了戏剧，留声机，电影和电视。

现在流行的很多电视剧，比如有钱少爷跟穷姑娘，大小姐爱上穷小子，这些故事的路数不外乎《灰姑娘》，但是格林童话的《灰姑娘》又与唐代《酉阳杂俎》里记录一个故事《叶限》几乎无二。算来算去，一千多年前的故事，现在稍微改改，照样有人买单。”

路菲菲从包里取出了土豆、优酷、六间房和酷6四家视频网站的一些流量数据。

“从数据上能看出，从去年开始，在网络上看视频的人数呈逐年走高的趋势，网站为了抢夺流量，都在努力推爆款视频，所以，我才有这个把握，网站愿意花钱买我们的片子。走出第一步之后，后面的路就清晰了。”

路菲菲自己当领导的时候，就是个挑剔的人，她知道领导想要看到的是什么，所以，她的报告开头就把郦继芳最想看到的部分都列了出来，并分析原因。

郦继芳手下最能干的商业分析经理所能做到的，也不过如此了。

郦继芳点点头：“你的想法不错，我可以投，但是，我希望能由你来负责这件事，你成立一家公司，我可以投资以公司为主体的项目。”

啥啥啥，这就要成立一家公司了？

路菲菲怔了一下，对这个要求不能理解：“我？可是我还得上班……”

郦继芳：“这个公司就是为了明确一下投资的权责，主营业务，就是先拍这部剧，你现在上着班，不是也在忙拍剧的事吗？”

路菲菲了然，郦继芳对项目感兴趣，但还是怕路菲菲骗她的傻儿子。

如果钱去了诚意投资，再由张成转手把钱给路菲菲，路菲菲随便想个办法，就把钱倒腾到自己口袋里了，她就算查到了什么，第一责任人也是张成，她也不好真的对自己儿子追责，要求自己儿子赔钱什么的……那还不是左手倒右手。

所以，她要路菲菲成为第一责任人，直接与她对接，由她做为大股东，对投资款项进行监管，那些坑蒙拐骗套公款的事想都别想。

路菲菲心怀坦荡，无所谓，反正成立的肯定是有限责任公司，如果郦继芳想干点什么，就算把公司给玩没了，也不会连累她家里的钱。

两人飞快地权衡利弊，最终达成了奇妙的一致和平衡。

所有重要事项都谈妥了，路菲菲终于想起了张成：“就这么把张成甩开了……不好吧。”

这个小可怜还满心期待着自己创业成功，让妈妈刮目相看。

好不容易有一个靠谱的路菲菲，眼错不见，就直接跟他老妈签合同了。

很有一种租客通过房产中介联系上了房东，看房后，租客很满意，房东往租客手里塞了一个写着联系方式的小纸团，然后甩开中介，两边私下联络，逃了中介费的即视感。

郦继芳笑笑：“没关系，拍这部剧的工作人员的酬劳不都是从我儿子的公司出吗？我投资你的公司，你与我儿子的公司签定雇佣合同，完全没有问题。”

“挺好，大家都规避风险。”路菲菲点点头。

影视行业在账上做手脚，最简单的方式就是在人员劳务费用、布景等等上面下手。

现在负责这件事的是张成的公司，就算路菲菲有心搞什么小动作，郦继芳想查儿子公司的账，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不愧是能把环影互动从一个小公司做成国内4A的大佬。

对待一个刚出生的小公司都这么谨慎。

没有因为本来就不看好它，而糊弄事。

路菲菲觉得郦继芳身上有值得自己学习的地方，她不太在意还没成气候的小事，不过，谁知道蝴蝶拍一下翅膀，会掀起怎样的风浪呢。

公司注册需要有人在工作日跑工商和税务。

路菲菲要上班不方便去办理注册公司的手续，郦继芳安排自己的助理帮她跑流程。

公司名还是得路菲菲起。

去之前，路菲菲就给起了一堆朗朗上口、寓意美好的名字，结果工商局那里都说已经被别的公司注册过了。

助理就站在办事窗口，急等路老板赐名。

路菲菲一时间急得连“白云黑土娱乐公司”都憋出来了，万万没想到，这都有人注册过了。

想想也是，这可是1999年春晚的经典段子，有人注册也很正常。

路菲菲实在没办法，用自己的名字憋出一个名字“芳地娱乐公司”。

终于没有同名公司了，流程继续往下推进。

这边流程办着，另一边郦继芳这边拟定合作条款：

成立公司的十万块钱，是路菲菲一个人出。

环影互动只投这一部剧的制作，与公司本身无关。

剧成了，环影互动按比例分钱，拿完钱就结束。将来想再合作再签另外的合同。

剧不成，就当投资失败，此后这个公司干什么，与郦继芳和环影互动无关。

郦继芳助理办事效率极高，很快，崭新的营业执照和公章就全部送到路菲菲面前。

路菲菲看着营业执照上“法人代表：路菲菲”那行字，不由想起某个装逼男频小说的桥段：男主被嫌贫爱富的前女友抛弃，然后他爷爷告诉他：其实你很有钱，名下有一百多家公司，现在我全部转给你了。然后男主开着爷爷给的宝马5系……甚至不是7系……带着那一百多张营业执照去前女友面前装逼，前女友痛哭流涕，跪下求复合，男主高傲地甩下一句“当初你对我爱搭不理，现在我让你高攀不起”，然后潇洒离去……

“法人，上法庭的人……”路菲菲将营业执照正副本都塞在家里，看着手里的公章和财务章，朴实无华的商战故事又浮上心头，她笑笑：“我要不要给它们打个洞，穿根绳拴在腰上？”

徒有一个壳的公司罢了，暂时没什么用，路菲菲把两个章连着营业执照正副本一起塞进书桌抽屉里。

如郦继芳所说，张成对这一变化完全没有意见，反正他的公司也在提供价值。

这么看，张成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他不懂但听劝，不像有些老板又菜又多疑，生怕被人夺了权，处处掣肘。在路菲菲看来，他就像有诸葛亮时期的刘禅，虽然啥事也不干，至少不碍事。

有了公司，接下来就是以公司的身份，与环影互动签定网络剧投资合同。

郦继芳追投了六十万，如果有平台提出购买意向，可以继续追加。

所有镜头拍完后，就马上进入了后期制作环节，雅竹不愧是为了磕又邪又冷的CP而剪了二十多个拉郎配MV的女人，误入镜头的那些环保垃圾桶、电线塔，硬是被她的黑科技给抹得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

片头的“盗墓笔记”四个大字是段风爸爸，省书法协会现任主席亲笔所书。

段主席写的时候还挺不乐意，一边写一边嘀咕：“你把我的纸都给弄丢了，我还得给你写这个。”

直到请他客串西泠印社里出场的老头，他才又高兴了起来。

在现场转了一圈，他对路菲菲的印象特别好：“那个拿着场记板的姑娘就是你们同事啊？”

“嗯，路菲菲，这次拍剧也是她找的人。”

“这个姑娘，不得了，有想法！做事雷厉风行。”

同时对只会站在旁边围观的张成非常不满意：“旁边那个小男孩，不行不行，有事不处理，就会看热闹。”

段风成年后，很少对老爸的话有如此高度的认同：“你说的太对了，我也这么觉得！”

在金钱力量的加持下，除了雅竹之外，路菲菲请专业团队做了音乐、特效。

在国庆节前，第一集完整的片子已经做出来了，路菲菲马上将它们投放在目前所有的网络平台，并且只以路人的身份在论坛上发了一些宣传，没有砸钱让它上首页。

观众都是从各大论坛看到宣传后，搜“盗墓笔记”四个字，才从各种视频网站翻出这条视频。

张成有点着急，问路菲菲为什么不买上首页，直接点击率逆天爆表。

路菲菲：“别急啊，钱要用在刀刃上。”

莫小意和她的几个写手朋友，一起为试播剧写了剧评，发在各大论坛。

《那部很火的盗墓笔记真人剧，我替大家试毒了》

《卧槽，能跟盗墓笔记真人剧一较高下的只有建国前的恐怖片了吧》

已经归化进诚意文化的【正义青年】已经带起了水军五人组。

每人都注册了一百多个小号，假装无知路人：

《有人看过盗墓笔记真人剧了吗？拍得怎么样啊？》

《盗墓笔记真人剧里演小哥的人是谁啊！我愿出一栋别墅得到他的所有信息！》

《盗墓笔记真人剧到底是在哪个网站播？我怎么找不到第二集？》

《有人知道盗墓笔记真人剧第二集在哪播吗？》

……

有真心求问，就有顶贴的托。

现在各大论坛的机制都是只要回贴，那个贴子就会被顶到首页。

顶得勤，这些标题就会长长久久地出现在首页，看见的人越多，好奇的人就越多，去视频网站搜索“我倒要看看，这么多人都在说的剧到底有多好看”的人也就越多。

一个国庆长假下来，路菲菲、冯倩都在关注着数据增长，并且监控着所有的真实舆论，确定这部剧是否有继续往下拍的价值。

根据目前的信息来看，网友们对这部剧最不满的地方是诈骗：海报里的张起灵是半裸着的，可是试播集里穿得严严实实！

“我来是看大胸的！啊不是，是来鉴定一下胸上的麒麟的！麒麟呢！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