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28.生死(1 / 2)

连名带姓 艾鱼 17846 字 28天前

席慎泽把方书漫接回家后, 领着她去浴室洗澡。

帮她打沐浴露的时候,席慎泽被她抱住。

他笑着回拥住她,故意逗她:“今晚放过你几次?”

方书漫到底是醉了, 她懵懵然地问:“为什么要放过我?”

然后仰起头望着他,目光里满是不解,又有点小心翼翼,提醒他:“我们才拉了勾, 你不能放手的。”

席慎泽意识到她是会错了意, 但并没纠正她。

他垂下眼,凝视着她的眸子漆黑如墨,低声问:“不放过你吗?”

方书漫格外认真地点头,告诉他:“不要放过我。”

席慎泽被她的正经模样给逗乐, 他忍俊不禁, 努力压着上翘的唇角,顺着她的话应:“好,不会放过你的。”

语气中带着几分纵容和宠爱。

虽然嘴上说着不会放过她,但席慎泽并没有向方书漫索要什么。

他只是想给她洗个澡, 然后帮她穿好睡裙把人抱了出去。

席慎泽让她坐在洗手台上,又开始给她刷牙。

等把她伺候好, 席慎泽才自己洗漱。

他再回到卧室时, 方书漫正趴在床上抬着小腿晃脚脚。

他还记得她刚住过来没多久,有次也这样晃脚玩,只是在他进来后她就瞬间把两条腿放了下去, 变得很局促安分。

席慎泽走过来上了床。

他挪到方书漫旁边, 用一只手撑着头,侧身望着她,眉宇疏朗又温柔。

方书漫正在玩消消乐, 这一关打了三次都没过去。

她把手机推给席慎泽,气鼓鼓地跟他说:“慎哥,你帮我玩。”

那语气就像消消乐把她给欺负了,她要让他帮她讨回公道。

席慎泽好笑地问:“那要是我打过去了,算你的还是算我的?”

方书漫嘴巴一撇,很委屈地问:“我们两个还要分你我吗?”

席慎泽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凑过去,单手扣住她的后脑,吻了一下她的唇瓣。

醉酒后的她在他面前更加放松了,像一只可以对着他肆意伸爪爪伸懒腰露肚皮的小猫。

席慎泽开始给方书漫打消消乐。

只一次就过了。

方书漫问:“为什么你打这个这么厉害?”

说完又无比自豪道:“你做什么都很厉害。”

席慎泽很无奈地失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说:“只是运气好。”

方书漫说:“我的运气也不差!”

“是吗?”他温声问:“你都有哪些好运啊?”

方书漫不假思索地回答:“遇见你了呀!”

席慎泽微愣,又试探性地问:“还有吗?你的好运。”

她趴的累了,翻了个身改为平躺,双手举着手机继续玩,边玩边回他的话:“被你喜欢,跟你在一起,又跟你遇见,和你领了证。”

“我最大的好运,就是成了席慎泽的爱人。”她说完还偏过头冲他嘿嘿笑了下。

傻乎乎的。

她列举的每一条好运,都跟他有关。

席慎泽靠近她,低头吻住她的唇,和她接了一个绵长又缱绻的吻。

这个吻结束时,方书漫的眼睛湿漉漉的,盈着潋滟的秋波。

她迷迷糊糊地问:“怎么停下啦?”

席慎泽笑,“还要?”

方书漫嘟嘟嘴,撒娇似的“嗯”了声。

他便又亲了她一口。

“我前几天接待了一位往生者,和你一样大,还很年轻就自杀了。他父母特别难过,始终不敢相信儿子已经走了的事实。”

今晚方书漫的话格外多,不知道是不是酒精作祟。

“他应该有他的苦衷吧。”席慎泽低声说。

方书漫点点头,然后就微微讶异地瞅向他。

“怎么了?”席慎泽问。

方书漫说:“这几年我接待过的往生者中,自杀的不算少,各个年龄段的都有,自杀的原因也不尽相同,但几乎每次,我都能听到有人说他们——死都不怕,还怕活着么?”

“——丢下年迈的父母或者年幼的子女撒手人寰,多少有点自私了。”

“——多少人想活都活不成,他却不珍惜生命。”

“——最看不起自杀的人。”

“类似这样的话,我听了很多很多。”她抿了抿唇。

“但是没有人倾听他们的遭遇,没人在意他们的想法,也没有人能切身体会到他们的痛苦,哪怕是父母、是子女、是此生最爱的人,都没办法感同身受。”

席慎泽不免会想到方书漫,在她觉得活着痛苦的时候,她该多无助,因为好像根本没有人能够帮到她。

“我思考过很多次,人们为什么会惧怕死亡,后来我发现,我们惧怕死亡,是害怕走向死亡、或者不得不走向死亡时要遭受的疼痛。”

方书漫停顿了下,接着往下说:“这种疼痛很广泛,不仅仅指身体上的疼,也包括心里的疼,比如还没去想去的地方的、还没见到想见的人、还没做完想做的事、还有好多心愿没有实现……种种遗憾,最终都会因为死亡的逼近,化成一种让人无法接受的疼痛。”

席慎泽静静地听着方书漫不紧不慢地说着她对生死、对疼痛的理解,一只手的掌心始终贴在她的脸上,大拇指的指腹轻轻地在她的脸蛋上摩挲着。

方书漫喃喃:“所以我很感谢死亡是疼的,因为不疼的话,大概有更多的人会主动奔赴死亡。”

席慎泽很想问,“更多的人”当中,也包括你吗?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凑近方书漫,将她揽进了怀中。

她好像换了话题,跟他吐露:“很多人都觉得,经历过更多痛苦的人就越不怕疼,其实恰恰相反,正是因为体会过有多痛苦,才会更怕疼。”

席慎泽低声问:“你怕吗?”

“怕疼吗?”怕她不能理解他的话,他还特意补充了一句。

方书漫点点头,如实回答:“怕的,很怕。”

席慎泽嘱咐她:“疼了要说,不能忍着,知道吗?”

她又点头,乖乖答:“知道的。”

随即就告诉他:“原来疼的,很疼很疼,现在不疼了,我远离了让我疼的人。”

席慎泽心疼地抱紧她,轻声夸奖:“书书做的对,书书很棒。”

不管当年让她觉得疼的人包不包括他,她远离了就是对的。

其实这些年来,席慎泽心里不止一次地有过猜测。

猜测她当年离开消失和她舅舅一家有关。

但也只是他的猜测。

他不知道当年事情到底是怎样的,不知道她究竟遭遇了什么事,才会那样决绝地、不声不响地独自离开。

法医鉴定,要用实打实的证据还原真相。

法律讲求疑罪从无。

他不能在没有切实证据的前提下,就仅仅凭借怀疑和猜测,在心里给某个人判刑定罪。

尽管他真的很厌恶付佳行。

“慎哥,”方书漫小声问他:“你经手过那么多案子,有没有让你特别印象深刻的?”

席慎泽温声回答她:“有啊。”

他沉吟了片刻,才继续道:“去年九月份,接了津城公安的委托,和警方联合负责了一起凶杀案。”

“案子很像当年我母亲那个案件,但性质要更恶劣。一个24岁的女孩子,被性-侵、捂口鼻窒息而死,她死后又被凶手从六楼抛尸,伪装成高坠死亡。”

方书漫很难过地说:“她一定很疼。”

“嗯。”席慎泽低低地应。

“那个女孩子跟你同龄,长相也和你神似,我没办法解剖她的尸体,最后由秦师兄解剖的。”

方书漫反应迟钝地问:“为什么没办法?你最厉害了啊。”

“手抖,”席慎泽说完就被她的后半句话给弄笑了,“再厉害也不是没感情的机器,控制不住的。”

他谁都没说过,甚至就连秦之觉都不知道,他那天曾向负责这起案件的刑侦人员确认过女孩的身份。

刑侦队长确认女孩从小到大都在津城生活,父母都健在,还有一个上初中的弟弟。

刑侦队长很惋惜很痛心地对席慎泽说,死者到去世都没离开过津城去别的城市看一看,以后也没机会了。

死者叫蔡晓双。

不是方书漫。

过了会儿,方书漫才开口告诉他:“让我最印象深刻的是一对往生者。”

席慎泽在听到她用“一对”来描述两位往生者的时候,就知道他们不是夫妻就是情侣。

“他们不是一起去世的,起初是去年4月12号,我接待了一位因交通事故去世的女孩子,比我大一岁,我看了她的照片,她长得特别漂亮,她是清明节那天去世的,因为警方那边要对事故进行调查定责,所以12号她才能够办葬礼。”

“她生活在很幸福的家庭里,有很爱很爱她的爸爸妈妈,还有一个从出生就和她一起长大的竹马。”

“她去世的时候,她的竹马已经是她的丈夫了。”

“他们在去年情人节领证,成为夫妻还不到两个月,甚至连婚礼都还没来得及办,女孩子就突然离世了。”

“然后呢?”席慎泽低声问。

方书漫想了想日期,继续说:“4月27号的时候,我和鑫月作为负责女孩子遗容化妆的入殓师,受邀参加了苏柚——那个女孩子叫苏柚,我们参加了她丈夫为她举办的告别会。”

“告别会的氛围并不沉重,她丈夫从她出生开始讲起,向到场的我们讲述她永远停留在25岁的一生。”

“那个时候我真切地感受到了,如果在死后,会有这样一个人,他能完整地复述着你的一生,是多么难得且美好的事情。”

“那天我和鑫月参加完告别会往回走的时候,鑫月叹着气说,不知道苏柚的丈夫接下来要怎么继续生活。”

“因为——我们了解到,他小时候过得并不容易,起初是父母频繁吵架,再后来是离婚,母亲改嫁,他留在父亲身边,但父亲常年不回家,所以他相当于是被苏柚的父母养大的,苏柚是他的救赎,也是他的光。”

“光灭了,他要怎么继续生活呢?”方书漫摇头,“我想不到。”

“隔天,我和鑫月又见到了他,已经离世的他。”方书漫快速地眨了眨眼,“告别会结束当晚,他就在家吞了大量的安眠药。”

“他去找他的光了。”

“他说他叫路时,是苏柚的丈夫。”这是路时在殡仪馆第一次见到方书漫时说过的话。

也是他在妻子告别会上说过的自我介绍。

对方书漫来说,席慎泽之于她,就像苏柚之于路时。

席慎泽曾经成为了她继续面对生活的勇气,席慎泽当然也可以成为她放弃生命的理由。

方书漫今晚洋洋洒洒讲这么一大堆,还是很词不达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醉了酒,表达才这么没有重点。

其实总结成一句话就是——他是在她觉得活着特别痛苦时,促使她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唯一理由。

不知道他明不明白。

“慎哥,”方书漫很认真地轻轻问出口:“如果我死了,你会做和路时一样的选择吗?”

这个问题太严肃又太虚浮。

席慎泽没答,反问:“你呢?”

方书漫不假思索地给了答案:“我会的。”

席慎泽暗自叹了口气。

他就知道。

她刚刚说了这么多,听起来是在跟他聊其他人的生死,实则在映射她自己。

她想表达的可能就只是一句,你死了我也不活了。

但只要他活着,不管在哪儿、跟谁,她还能不能再见到他,只要知道他还活着,她就能活下去。

她在用她的方式告诉他,她真的真的很珍惜失而复得的他。

席慎泽直到方书漫睡着都没回答她的问题。

但他心里有答案。

他不会做和路时一样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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