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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全回来了, 这个消息很快传遍整个杏花胡同,就连书钢都传到了,清音刚到办公室, 张家李姐等人就问她是真的吗。

清音笑着说是真的,真得不能再真了,以后他们家鱼鱼也是有伯伯的人啦。

至于大家好奇的他这么多年在外头干啥,怎么不回家, 清音都是含糊其辞, 推说身体不好, 还是传染病, 怕回来传给家里人, 就一直在外头养着, 同时顾妈妈为了激励顾安上进, 就故意骗他说他哥没了……反正听着越不像真话的,越能让吃瓜群众相信。

幸好, 大家也都是多年的老关系了,不会不懂眼色的刨根问底,心里有个数就行, 清音和顾安在厂里倒是好应付。就是顾妈妈那边,街坊们不停的问,她不停的回答, 答案也跟清音说的差不多,大部分人都跟着庆幸他能回来,身体养好就行, 可也有某些不懂眉高眼低的家伙,还要扒着问。

譬如柳家,和16号院后院的丁家。

本来柳家已经被林素芬给钱打发了, 当时说好的是他们不能在柳耀祖身边出现,可这老两口也够不要脸的,偏说一个月那么点钱租不到好房子,又死乞白赖租回杏花胡同,只不过不是一个大院,但平时也是避无可避的会见面。

“我说安子他妈,你家顾全真是生病?他生的啥病啊需要养这么多年?你们家安子媳妇不是挺能的吗她,怎么不让她给治治看?”柳大妈腆着脸凑上来,一脸八卦的问。

“关你屁事。”

“你!!”

“我什么我,你儿子当年生那种见不得人的病,你咋不敲锣打鼓搞得人尽皆知啊?”

柳大妈当即被气得胸口疼,说起死去的柳志强,那可真是她一辈子的伤痛,比剜她的心还疼,“呸,就你自个儿以为你儿子是啥好货,你大儿子小二十年不回家,说啥生病骗鬼呢,其实就是坐牢了!呸,一家子劳改犯你还有脸了你!”

顾妈妈本来还有点紧张怕她发现玄机,她不像年轻人,她胆子小,就生怕顾全这么多年做卧底的事被发现,那些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会找上门来报复,所以别人一问,她后背的毛都能竖起来,可柳大妈的猜测……额……

她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而她这个表情,可是让柳大妈抓住了,当即就屁颠屁颠到处宣扬顾全因为杀人放火在外头坐了二十年的牢……再加上顾全那凶神恶煞一看就不是好人的样子,她连他脸上那块横跨半张脸的刀疤是怎么弄的都给编排得有鼻子有眼。

就,离谱!

关键是,居然还真有人信。

清音知道的时候,一整个哭笑不得,要是让她们知道“劳改犯”顾全还进了公安局工作,那还不得吓死她们?

“清医生笑啥呢,遇见好事啦?”刚走进卫生室,排队等候的老病人们就熟络的打起招呼。

“你们来这么早,先坐着歇会儿呗。”

“不早不早,清医生的号难挂,咱们也是昨天才挂上的。”

“就是,好不容易才挂上的号,等等也没啥。”

清音现在的号不说一号难求吧,至少也是整个卫生室最难挂的医生,以前不限号能从早看到晚中午吃午饭都要顾妈妈送过来,现在开始限号,上午四十,下午四十,挂完就没了,所以熟悉的老病人都是提前一天来现场挂。

清音看了看时间,还有十分钟才上班,先去办公室接杯开水,加点茶叶,她喜欢喝茶,但又喝不出子丑寅卯来,只是图水里有个味儿就行,所以也不泡浓茶,淡淡的即可。

刚端着水杯来到诊室,就见高家幺爷跑下来,“清医生清医生,我爸好像睁眼了你快来看看!”

清音也是一喜,自从上次发生“怪事”之后,这段时间老爷子的手和脚也能动了,几乎是每两三天就出现一个新变化,今天居然能睁眼了!

只不过,跟当年的李萍一样,他睁眼只是眼部肌肉的机械式睁眼,并不代表能交流,任凭高幺爷怎么叫他,他依然无动于衷。

“别着急,要慢慢来,你们这段时间加强看护,一定要二十四小时有人在床边,有什么情况立马叫医生。”清音把了脉,又给他全身来了个查体,都正常。

别说,幺爷别看是个自己头发都乱糟糟弄不利索的小老头,但他照顾老爷子是真上心,清音记得上一次去高家的时候,老爷子躺在床上已经有点发臭了,那才变成植物人几天时间呢。可现在,都快两个月了,老爷子身上干干爽爽,不仅没褥疮,还一点异味都没有,同病房的都说他照顾得好,一天又是翻身,又是擦身子,又是洗手洗脚的,就跟父母照顾小婴儿似的。

反观那六个哥姐,除了中途来过一次,就仿佛消失了一般。

“同样的爹娘,养出来的孩子却是不一样的,所以即使真的养儿(女)防老,那也是养一个最好,养那一串,真躺病床上那天大家你推我我推你,互相看着,与其活活把老人拖死,还不如就只生一个,他没处推,除了自己他谁也靠不上才好。”英子小声说。

大家都笑起来,谁不知道她的心病啊,三个儿子,她说的是她自己“凄惨”的未来养老生活。

“英子你可知足吧,你家三个妹,除了调皮些,孝心那可真是没话说的,上次我还看见他们给你送冰棍来呢。”

“得了吧,那是他们不爱吃水果的,闹着要吃奶油的,正好又花光零花钱,就故意来献殷勤找我要钱的。”

众人又是大笑,这样的上班氛围清音可真不是一般的喜欢。

***

另一边,书城市的某座监狱大门口,一名刀疤脸男子穿着花衬衫牛仔裤,刚从自行车上下来,看着铁大门情绪不明。

因为他长得凶悍,穿着妥妥的社会青年,偏偏又是一身的腱子肉,门卫也盯着他看,但只看了两眼就迅速移开视线——这人是个狠角色。

顾全没进去,先是蹲在路边的花坛边抽了两根烟,每一口都吸得那么深,那么用力,仿佛是用尽了全力,一直到抽完三根,他才起身,捡起地上烟头,去不远处的垃圾桶里扔。

可就是这样,他依然没忽视后背上那道火热的视线。

他忍着,没回头。

没一会儿,一名中年男子从台阶上下来,“同志你好?我认识你吗?”

这把声音,是那么的熟悉,他的背影顿了顿,终究是没忍住,回头。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两个男人同时沉默了。

“你……你是顾全对吗?”两鬓斑白的瞿建军,看着他那似曾相识的五官出神。其实刚才远远地,看着顾全抽烟的样子,他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全子和他是一个中学的,初二那年背着大人抽烟,是瞿建军从家里老爷子的烟盒里偷出来的一根,他们连点烟的姿势都想学着大人那般潇洒,却不小心差点被火焰烫了手,点着之后火太大,一根烟很快燃了一半,俩人手忙脚乱将火焰掐灭,斯哈斯哈的,你一口我一口,被呛得脸红脖子粗,还埋怨这烟怎么是这个味道。

一点也不好闻,不知道大人们图啥。

刚才顾全抽烟的样子,让瞿建军想到了他们的少年时光,所以本应该离开的他停下脚步,闪身到一根柱子后面,看着他去扔烟头。

顾全这么多年为了活下来,别说外貌和声音,连走路姿势都变了,即使是熟悉的人也认不出他来,但瞿建军能。

顾全深深地看着他,什么也没说,给他肩膀上锤了一拳。

他力气大,瞿建军这两年仕途不得志,意志消沉,连身体也荒废很多,差点被他捶得倒退三步,“咳咳咳,老小子。”

其实自从上次顾安追查顾全的事受阻之后,瞿建军就隐隐有种怀疑,现在看见顾全这个样子,但至少是好端端的活着,不用问,他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也没问彼此这二十年是怎么过的,该知道的早已从旁人的口里得知,他们并排坐在花坛边,一根接一根的抽烟,一直抽到俩人的烟盒都空了,瞿建军起身,拍了拍屁股上不存在的灰,回头看了看监狱的大门,长舒一口气。

“你也是来看她的?”

顾全点点头,沙哑着说:“我想跟她说声对不起。”

瞿建军点点头,他也刚从里头出来。这几年他跟柳红梅本该没什么交集,但柳红梅所在的劳改队有时候会下乡劳动,他所在的单位有时也会来监狱里做思想文化宣传,一来二去俩人又说上话,但这种“说话”不再有男女之情,只是两个不得志的中年人在相互取暖的感觉。

所以,这一次,他没有心虚,坦荡荡的看着顾全:“进去吧,她应该也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当年的事,柳红梅受辱在先,陷害在后,而顾全正好借着这场陷害隐身,她也算误打误撞帮了“忙”。

***

不知道顾全跟柳红梅在监狱里聊了什么,清音只知道,等他回来之后,整个人仿佛有种释怀的感觉,眉宇之间轻松不少。

顾妈妈看在眼里,心里也长长的舒口气,只要孩子们自己能看开,她就放心了。

顾全的身体,昨晚清音帮忙看过,陈年旧伤都是皮.肉伤,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主要是他的嗓子,他不愿说到底是敌人给毒哑的,还是他自己为了隐藏身份弄哑的,已经彻底伤了声带,应该是恢复不到以前的清脆洪亮了。

以前的全子,多喜欢唱歌啊,探亲假回来还教安子唱军歌……顾妈妈一想到那画面,视线就有点模糊。

“妈,晚上咱们做两样好菜吧。”

“昨晚不是才吃的那么多好菜,你啊,咋比安子还馋?”

顾全有点尴尬的叹口气,“你就不想见见你未来儿媳妇?”

“啥?!”顾妈妈的鸡毛掸子都掉了,“你啥时候谈的对象?叫啥名字,哪里人,多大年纪,做啥工作的?”

这一连串问题把顾全都逗笑了,“见到人你就知道了。”

清音也很奇怪,顾全有对象了?她怎么没听说?他这么多年都潜伏在那边,不会是个外国人吧?如果是外国人,这饭菜口味怎么搞……

顾安笑笑,“做饭就由妈来吧,你看书去,平时怎么吃就怎么做,差不了。”

“你知道?”

顾安摸了摸后脑勺,附耳过来,小声说了两个字,清音眼睛瞪大,难以置信。

这CP,是她属实没想到的,毕竟在世俗的眼光里,俩人年纪悬殊有点大,一个四十多了,一个才将三十;外形也不太相称,一个娇艳美丽得像一朵玫瑰,一个却是个能吓哭孩子的“坏人”长相……不过,想到那么多年里,或许有某些不为人知的事情,以及恩情存在,清音又觉得还是能想通的。

“难怪以前你老说喊她一起来吃饭,我还以为你单单是为了感谢她救了大哥的命,原来你早就知道啊。”

顾安眉眼带笑,“我也是大哥交代我才知道,其实那年她向咱们透露大哥还活着的事,是大哥授意。”

那年,玉香来做客的时候,鱼鱼翻照片给她看,她指着照片上的人说她“见过”,清音当时还分外惊喜,据此推断顾全人应该还活着,而顾安也彻底歇下调查的心思,就差一点,他就把自家大哥假死的事挖出来了。

是的,顾全的意中人,就是傣族姑娘玉香。

等太阳落山,一个漂亮得犹如玫瑰花一般的姑娘敲开顾家门的时候,顾妈妈傻眼了,锅铲差点没拿稳,“香香?”

现在的玉香皮肤雪白雪白的,什么都不擦,天生的五官就有种深邃、异域的美感,此时她两颊微红,“顾妈妈好,我来做客啦。”

顾妈妈整个人持续傻眼,她想过顾全的对象的很多种情况,唯独不是玉香这样的——要知道,玉香可是现在整个书钢杏花胡同一带公认的最漂亮的女人,就连厂长的外甥都要排队追求的漂亮女人啊!

一直到吃饭的时候,顾全握着玉香的手,正式向大家伙介绍:“这是我对象,玉香,我们准备领证结婚了。”

顾妈妈还迷糊着。

倒是鱼鱼反应快,鼓掌:“好耶好耶!我最喜欢香香阿姨啦!香香阿姨做的柠檬米干最好吃,还有柠檬手撕鸡也好吃!”

大家都被她逗笑,顾妈妈也终于回过神来,拉着玉香另一只手,“好孩子,你怎么不早说,这么多年……委屈你了。”

这么多年,她在书城市,跟姐姐姐夫挤在一个屋檐下,多有不便之处,可能手头也比较紧,但她从未向顾家开过一次口,哪怕现在住着清音的老房子,也是出着租金的,这孩子真是,说她什么好。

“没事的顾妈妈,我心甘情愿。”

说到“心甘情愿”的时候,顾全紧了紧她的手,清音已经脑补出一个青春少女暗恋特种兵,特种兵因为任务和年龄等多重因素多次拒绝,但她仍然倔强着说自己可以等他,心甘情愿等他归来的故事来……

没一会儿,玉香进厨房帮忙收拾,还真给她讲了这些年的故事。

顾全做卧底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他们还没认识,玉香也还是个小女孩,直到她十八岁那年,玉村长在湄公河边救下从敌人水牢里逃出来的奄奄一息的顾全,带回寨子里照顾。

“他是真的不说话,一开始我以为他是哑巴,药烫了苦了他都不说,有时候给他擦洗伤口弄疼了,他也不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那时候我有点傻气嘛,就想让他说话,我就叭叭叭的,每天不厌其烦的问他叫什么名字,老家在哪儿,今年几岁了,整整一个月,他愣是可以一个字不说。”

清音想到那画面也是好笑,这样一言不发的顾全,就是面对反动派严刑逼供也不过如此吧。

“后来,他伤养好就悄悄离开了,我有点生气,发誓再看见他一定要问清楚他到底叫什么名字……后来再遇到,他没把我认出来,我更生气,小女孩子嘛,每天哪里来的那么多气生我也搞不懂,反正那几年挺讨厌他的。”

“后来我父亲去世以后,有一次我进山,遇到暴雨被困,是他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并救了我,那次他依然没跟我说一句话,可我就偏不信了,我一定一定要弄清楚……”她甚至在一股怒气之下用了一些现在想来很无聊的试探办法,但他是一个不为美色所动,甚至连多看一眼都不可能的男人。

“从那以后,我这心里就老是有他的影子,寨子里的人给我说亲,我不愿意,只要一想到结婚生孩子这种事,我脑海里就会出现他的样子。明明他一点也不好看,还很凶,但无论我遇到危险,还是开心,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我都想到他,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这就叫喜欢一个人啊。”

玉香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我没想到,我会喜欢上一个从来没跟我讲过一句话的哑巴。”

清音也笑起来,顾全真的太谨慎,也太古板了,就这么冷这么硬的男人,换任何一个女孩子,都不会鸟他。

“后来,我又救了他一次,那天他发着高烧,稀里糊涂的,拉着我,让我陪陪他,我就跟他在竹床上共眠了。”玉香红着脸,她比一般女孩子要开朗大方,“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故意骗他说我们那个了,后来他就很真诚地跟我道歉,还说他没办法对我负责,但他希望我能离开那个地方,来书城找他的家人,他的家人会照顾我。但我才不走呢,我就要在那里等着他。”

“我就知道他不是坏人,他能从坏人的水牢里逃出来,能从鳄鱼坑里爬出来,能从枪林弹雨活着出来,就一定不是个坏人。”

所以那几年玉应春写信让她来书城,她一直不愿来,但也不愿谈结婚的事。

后来,是顾全自觉要对她“负责”,不忍她为他孤老终生,又怕她留在那边有危险,在任务真正完成之前,他都不可能和她走在阳光下,左思右想之下让她顺着玉应春的话头来书城,故意将他还活着的消息透露给顾安。

刚来的玉香多害怕顾安啊,一看就不是好人,但她喜欢清音和鱼鱼,于是才有那天那句“这个人我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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