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下一步, 汤姆·黑根的下一步，更是出乎了在场其余二人的意料。

仿佛是没有注意到眼前的危机一般，少年完全忽略了棋局的变化, 依旧按照撤棋之前的原定计划移动了握在手心中的那一枚黑皇后：

前移, 吞吃，接着不出所料地被吃。

解决掉眼前步步紧逼的敌方棋子, 白方国王的败势瞬间得到了扭转。

自己暂时不用被请下棋盘了，这对于受益者弗雷迪来说当然是一件好事, 不过此时他并不在乎这个，他更在意的是——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纵然不像大哥桑蒂诺那样早早为家族服务从而积累了许多接人待物的经验, 也不像弟弟迈克尔那样骨子里生来就带着野兽般敏锐的直觉, 但这并不意味着, 柯里昂家的二子和他那一贯沉默的外表一样, 内心住着的只是一个鲁钝阴郁的灵魂，反而, 在不易被人察觉的深处, 还藏着许多总是被人忽视的独属于他的小心思。

更何况, 对方已经明示地如此明显了。

前面那句一看就要牵扯出什么的引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跟着话头反问了一句，汤姆·黑根顺利地接过话头。

他收回了停留的目光, 不再看向已经倒在棋盘上的、方才还威风凛凛征战四方，此刻却难掩颓势的黑色皇后，看向了站在一旁同样不解，从而投掷过来目光的桑蒂诺·柯里昂。

“正如我们所看到的一样——”

尚且年幼的家族未来军师咳了咳嗓子, 着重吸引了一下两人的注意力，接着便是一番没什么情绪波动的理性分析。

“皇后是最厉害最自由的棋子不假，它几乎可以在棋盘上任意行走，卓越的能力设定使得深入敌军腹地对其来说也不是一件难事, 但这同时也意味着危险——你们瞧，它吃掉了许多挡在眼前的棋子，车，象，国王……它统统不曾放在眼里，最终却因为过于激进，输给了一个能力远不如它强大的棋子。”

“桑尼。”

冗长的分析完毕，眼看就要进入自己并不怎么熟练的谈心环节。

汤姆顿了顿，下意识地回忆着养父的样子，呼唤着他亲密的伙伴，他名义之外的兄长，这个使他暗自用尽了一切巧思却对此丝毫不知的、令人恼火的家伙。

“我只是想要告诉你，不要像那枚黑皇后一样……过分的无畏算不上英勇，反而容易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下。”

他抿了抿嘴，到底是年纪不大，即使心智上比起许多同龄人要早熟得多，但此时此刻，面对桑蒂诺，面对对方那双总是蕴含着炽烈情感的眼眸，少年也是难以再说出些什么剖心置腹的话了，只能以一句发自内心的虔语作为发言的结尾。

“你很重要，至少……对教父还有我们来说，你远比你想象中的更加重要。”

汤姆·黑根言尽于此，那向来令他感到自傲的伶俐口齿竟是失了灵，显现不出丝毫的作用，说起话来以至于显得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无论是他本人，还是他故意说给的那一位听客，都清晰地明白其中未曾脱口而出的含义。

“……”

“那我应该像什么？还是说你的意思是我最好不要像它一样乱闯出去，而是应该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己的地盘上，然后乖乖的，什么都不做是吗？”

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短暂的沉默过去，挑起了一边的眉毛，桑蒂诺抱起胳膊询问道，用动作掩去了心底悄然溢出的那一声嗤笑，刻意忽略了随之升腾而起的那一点的微微的酸涩。

哈。

汤姆·黑根。

父亲的乖乖小狗兼说客的汤姆·黑根。

不要像那枚黑皇后那样……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又是以什么样的立场来说这句话呢？

早在少年展现出难得的扭捏情态之时，熟知玩伴个性的桑蒂诺就隐隐地有了一种令他感到分外不爽的预感。

拜托了，汤姆，你是我的朋友，告诉我你是向着我的。

他微微地低下了头，默不作声地注视着对方，逼迫似的，迫切地想要对方给出一个答案。

在柯力昂家长子的心中，汤姆·黑根是一个贴心的玩伴，一个忠诚的朋友，一个被父亲看重，将来也许会担任家族重要职务的聪明男孩，是在将来他担当重任后，仅次于柯力昂家的家族顾问地位的存在。

而之前的自己的一系列行动，对于对方，他也没有什么隐藏的意思，或者说如果对方询问，他甚至还会主动将自己的接下来的所有规划坦然相告。

正如汤姆·黑根对这段友谊无比地重视一般，桑蒂诺也不曾对双方的关系失去哪怕是片刻的美好期冀。

即使对方不是血统纯正的西西里人，即使对方永远也不能成为桑蒂诺·柯里昂所能依靠的下一任家族顾问，在桑蒂诺的心中，德国、爱尔兰的混血后裔依然有着相当重要的分量。

桑蒂诺知道自己的朋友是一个多么聪明能干、多么知恩图报的小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