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莫向外求

“画？”

电梯门向左右滑开，老杨伸手用手背挡住门沿，曹轩脚步却停了一下，扭过头望了过来，“还有这事么，你说，他怎么想起要送我画了？”

还能怎么，心不静了呗。

老杨心中笑笑。

危机感从来是双向的。

谁的地位更低，谁的心中就会更加惶恐不安。

大艺术家唐宁担心顾为经分润走了老师的宠爱和关注。

那个尚未成年的艺术生若是愚钝一点不懂人情事故的书呆子也就罢了。

若是有那么几分小机灵，能看出唐宁本质上对他的敌意并非争的是艺术高下，而是对他身份赤裸裸的不屑和对老师的“谏言”。

怎么能不怕呢？

那位顾小哥也别怨别人，谁叫他没本事。

“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曹轩走入电梯。

短短的交谈中，他的助理所说的话中，最有道理的就是这四个字，最让曹老失望透顶的也是这四个字。

曹老真的觉得自己累了。

老杨也不会画蛇添足的，有挑拨人家师徒感情的嫌疑，把唐宁女士发小性子的视频，转发给雇主去看。

他没有注意到，曹轩老先生被电梯壁所映照出来的眼神，在这一瞬间流露出的无法控制的失望。

艺术圈里古往今来最恶心的那个臭水沟，这种风气就是泥潭最底部根源的污泥。

没有给顾为经下黑手，老杨已经够对得起自己良心。

好话与鬼话的一念之间。

但人心都是肉长的，谁喜欢伺候祖宗，谁又会讨厌有礼貌，嘴又甜又客气的年轻人呢。

网络上的采访预告，老爷子没怎么关注，甚至唐宁在香江创造历史的春拍之夜，他都没有亲自到场，只是第二天中午打了一通私人电话，表示勉励和期许。

听那口气。

无非都是个人选择而已。

送漂亮老婆、年轻女友和大佬偷情，丈夫的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不知道，反而乐见其成，只为了得到了一个成名的机会。

不说好话，顾为经不配，他又没有吃过顾小朋友家的大米，凭啥啊，自己的一句美言，值钱着呢。

和老先生相处久了，熟悉了。

老杨攥起了拳头，手心有点出汗，只得尴尬的苦笑。

老杨这些年外出谈业务的时候，经常会带着录音笔，从来也只用打工作电话时可以方便随时录音的安卓手机。

曹轩当然非常期待能看到晚辈的进步。

今天是四月份曹轩最后一次在汉堡艺术学院给普通学生授课。

“你收了小宁多少好处，这么替她说话。忠言逆耳？这应该拆分成两半来听，以阿宁的性格，恐怕没什么好心情去‘激励’那位小朋友创作的吧？我猜，她的原话，逆耳应该是挺逆耳的，是不是忠言嘛，估摸着大概不太好说吧。”

要想当他曹轩的接班人，乃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最关键的不是天赋，不是技巧……而是“心态”。

捡老爷子开心的词说。

否则。

想走捷径。

他不在乎称呼是什么，就算对方喊他“乌龟王八蛋”，他也不会计较。

没准。

听说仿的是《百花图》，那就说他电话里已经有点处处以曹老的关门弟子自居的感觉，看不上唐宁前辈的作品，尾巴已经撬上天去了。

可是这种心浮气躁的情况下，送过来的画。

老杨选择了和曹老爷子说实话。

顾为经不知道，他待人接物的方式不仅温暖了孤儿院的小孩子，也在老杨这里，从私人角度为他加了不少的情感分。

谈笑风生间，就算闲话传到了当事人耳中，人家可能也根本不在乎。

这类被人传的津津乐道的桃色新闻，老杨在酒桌上没听过十桩、八桩总是有的。

可惜。

“约莫是在担心，做不成您的关门弟子，想要讨好您吧。小地方的孩子，活了十八年，偶然好运看到一条藤蔓从云端垂落，大概说什么，都要哭着喊着，牢牢抱着不撒手。思前想后，就不知所措，想送幅画来让您开心。小聪明，小天真，却也是人知常情。或许是他那个开小店的爷爷教他这么做事的吧。”

老杨对这些擅于钻营拍马屁的人没啥偏见，他自己同样不是每天都想法设法的哄老爷子开心。

可他曹轩挑选弟子，难道只想着挑一些“人之常情”的普通人出来么？普通的常人，有凭什么能接过他肩膀上挑着的责任？

绘画天赋当然很重要。

过几天，他就要飞去奥地利参加年度艺术讨论会。

就算唐宁对老先生有怨气，对顾为经有恶意，曹轩除了开玩笑似的评价了一句“任性”，连额外的重话都没有说。

他沉吟了片刻，忽得开口问道：“是有谁对那个孩子说了些什么么？原本好好的画着画，怎么会突然担心了起来。”

绘画天赋，努力和运气，这些因素加起来，顶多顶多，也只能堆出一个一线的大画家出来。

男人还觉得能和大佬做个床上连襟，是很威风的事情呢。

自己的女弟子唐宁，不愿意当一个关爱晚辈，传道解惑的前辈，选择对顾为经打压和攻击是人之常情。

老杨觉得换作他自己，想想都怕得要死。

老杨能感受到一份尊重。

转过头来发现，所有美好的想象终究可能是黄粱一梦，过眼云烟。

【人之常情】——在唐宁那里的压力和诱惑下，老杨愿意说出这四个字的还算公道的评语，他都打从内心深处，认为自己是个大善人。

这两个字不好听，听上去有些年少老成事故。

“好了，不怪你。小宁从小就是骄傲的人。她喜欢的东西，师兄师姐没有任何一个抢的过她的。她有这样的反应，我不奇怪。”

你想为成功付出什么去交换，努力、尊严还是老婆。

老杨还挺佩服的，因为真能走通这条路的人，连十之一二也没有。

孰是孰非，何去何从。

搞不好觥筹交错，一杯杯啤酒下肚中，大家还绘声绘色的讲些荤段子，描绘丈夫回家怎么和女人探讨大佬的床事，为老婆出谋划策呢。

除了上课以外，就在围绕着这项有国际影响力的日程忙碌。

他也能够随口修饰借题发挥一下，把顾为经描绘的更加功利，投机。

“是唐宁女士，在直播采访中嗯，嗯……激励了一下顾为经小哥。”老杨斟酌着得体的措词，“大概的意思是表示差不多的年纪，他的水平和当初的唐小姐，差距不小。”

曹老爷子揶揄的问道。

什么给曹老先生尽尽孝心啦，画了一幅得意之作，请老先生品鉴指教一下技法水平的进近云云。

这怎么可能呢。

顾为经虽没明说，老杨猜对方可能想拿这幅画当敲门砖，让曹老先生开心了，给他直接在新加坡那里要个展台。

曹轩见助理有点手足无措，也就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曹老心中叹气。

老杨低下头用手背擦汗。

老杨见过类似的事情，比顾为经画过的画还要多。

老杨听见曹老的话，心中也是一松。

从过程上来看，则透露出顾为经的青涩和尚不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