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才想起来，是有风声说皇兄将要选秀了。他已经十六岁了。父皇像他这般大时已经大婚得子。可是皇兄如今除了一位刚刚册立的懋嫔殷氏，后宫之位都还空悬。这个时候采选佳丽倒也是正理。历来皇家选秀，选出的不仅有皇妃，也有王妃。如同我的长嫂齐王妃许氏就是秀女出身，由父皇亲自赐婚。至今传为佳话。

贞母妃这才开口道：“上回太后还和我说，沛儿和予涵都是十七岁了，也到了该立正妃的时候。说实话我自然是盼着他早日成亲开花结果。可是这是正章朝的第一次选秀。事关中宫之位。我这闲人也不好多置喙，一切单凭太后姐姐做主便是。”

在她提到太后时，我心念一动，悄悄用余光注视着她。可是贞母妃的神情却是恬然如故。甚至还微微含着笑，没有半分不满。那是对太后绝对信任的表现吗？传说，太后对于先帝的子女都关爱有加，且不说将自幼丧母的皇兄视同己出，一手举上天子宝座。就是贞母妃能在温裕皇后的戕害下平安生下二皇兄，也多亏了她的援手。所以贞母妃十余年来一直与太后亲厚，即使是她四面受敌之时也肯出声支援。

可是，她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不是应该更加珍爱的吗？想到万里外的胧月姐姐，还有。。。灵犀姐姐。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心里蓦然一叹。和亲番邦，孤独终老，这些世上女儿都害怕的命运，却偏偏出现在了她们身上。

只因，是甄太后的女儿吗？

德母妃低头呷了一口清茶，又问我道:“前几天听说训成太妃身上不太好，我这老婆子春困无力也懒的没去看看，现在可好些了吗？”

我答道:“多谢德母妃挂怀，母妃也是因为珝太嫔没熬过冬天那场大病，想起昔年的情分伤神太过罢了。”

贞母妃亦唏嘘“不要说瑛妹妹和珝贵嫔一起入宫同住多肘，就是我，想起当年的王府三美，都免不了感叹伤怀。”

德母妃最是八面玲珑，忙用团扇拍着贞母妃的纤手，笑道:“虽是一同入的宫，可这各人的福气不同，训成为先帝诞下怀淑，如今被皇上封为太妃不说，身旁有女傍身，这可是我和贵妃姐姐都比不上的。”

我怕勾起德母妃对胧月姐姐的怀念，忙岔开话题说些别的。

其实两位母妃说的没有错，母妃和瑃嫔罗惜惜，珝贵嫔祝含芷都是乾元二十二年分别由平阳，岐山，清河三家王府举荐入宫侍奉先帝的。当时极得父皇眷顾，别人戏称为王府三美，当然也未免没有揶揄她们为人侍婢的出身。德母妃才怕我听了吃心。

据说当时祝氏最得父皇圣心，屡屡进封最终到了贵嫔之位，每常在御前侍奉，人谁不高看了两分。但是人有旦夕祸福，后来因为言语上为清河王叔父求情触怒父皇，一朝失宠，难见天颜。终是淹没于乾元后期源源不绝的如花美眷中。后来皇兄登基，太后念在她是由其义妹清河王隐妃举荐的。对其颇为照顾，加封太贵嫔养老宫中。如今也已经不在了。而瑃嫔一向和温裕皇后走的极近，在她的庇荫下得意了些时日。但是后来温裕皇后谋害纯元皇后，戕害皇嗣事发，终生幽禁凤仪宫。后来居上的太后自然不喜欢她，加上新人进宫，皇宠一日少过一日。终乾元一朝也不过是嫔位。和一些低位嫔妃一道送进了寺庙里出家，为父皇祷告去了。如今早已经没了消息。只有我母妃因为早有孕不能侍奉父皇，生下我后虽然再不复当年宠爱，但是看着生有皇嗣份上一直没有受苦，平平安安熬到了贵嫔之位。皇兄登基后比当年平阳王生母顺陈太妃例，加封训成太妃。

就像太后也曾说：“像训成这样的，才叫有福，有后福。”

前些日子因着母妃身子不爽，我也有日子没来长寿宫了，今日难得两位母妃都十分健谈，我又陪她们坐了好一会才起身告辞，临走的时候德母妃还非地叫含珠姑姑送我出门。其实太妃们虽然吃穿不愁。但是平日里了无生趣，比之父皇在世时的深宫寂寂，勾心斗角更加不如。如今儿女不在身边也就罢了，就是一起从乾元朝走过来的老姐妹里，端贵太妃久病卧床，欣恭太妃随着淑和姐姐居于公主府，让本来就清净的三寿宫也愈加荒凉。太后就常常和我们几个待嫁的帝姬说：“各位太妃虽然不一定是你们的亲生母亲，但是好歹都叫一声‘母妃’，同住宫中，没事的时候多去走动走动，否则一旦出降，想来看看也就麻烦了。”

我前脚刚进宁寿宫，侍女如秀就急急忙忙的上前说道：“帝姬怎么才回来，刚才太后身边的槿汐姑姑来了，一直在偏殿里等着呢。”

我大惊失色，忙问道：“出什么事了，竟是崔尚仪亲自到了。”如秀也是不大明白道：“不知道，崔姑姑只是说要找帝姬，奴婢告知帝姬去陪几位太妃娘娘，她也不急，就等在那里了。”

我也顾不上多想，整一整妆容就往偏殿里赶。一路上脑子转个不停，崔槿汐是太后身边第一得力的宫人，相伴左右已经二十多年，如今位居正一品尚仪不说，更被皇兄特赐嫔位供奉。平日里我们这些庶出的帝姬见了那个不是恭恭敬敬叫一声：“姑姑”。只是她来宁寿宫做什么？若是太后召见，哪里用她亲自通传？

槿汐姑姑果然正坐在那里，她已经五十有余了，梳得一丝不苟的宫人螺髻上已经有了斑斑灰白，但是簪着只攒心梅花金簪，倒也显得人精神。她虽然地位卓然，但是从不骄纵显摆，见着我，不疾不徐的肃身道：“老奴见过怀淑帝姬，帝姬万福金安。”

我虽然思绪万千，此刻也只有和颜悦色的扶起她，道：“快快免礼，姑姑侍奉太后一向繁忙，如今怎么得闲来此，可是太后有什么吩咐吗？”

槿汐也是笑，道：“帝姬果然聪明，正是太后说着多日不见帝姬，甚是挂念，特别让奴婢那些江南织造昨日才刚进贡来的雨前龙井和几只南岭血燕。都是一等一的货色。请帝姬收下。”

如秀在一边听得眼都直了，到不能怪她没见识。这个时节雨前龙井也就刚刚采摘好，必然是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存量一定是少之又少，怎么轮也轮不到我这个庶出帝姬。那血燕更是一等一的稀罕物什，隆庆乾元二朝都是只有中宫和正一品四妃才能定量取用。而皇兄登基之后，厉行节俭，这种所耗巨大的贡品除了太后宫里供奉之外。连他自己也不常吃。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血燕呢。

我瞟着端放在小几上的礼盒，也不过是寻常装饰的松鹤捧盒，未见精美，也没有颐宁宫专门的凤纹礼带封扎。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我实在不知道一个无权无势的帝姬有什么劳动太后费心的。我心里是越想越不明白，面上更加不敢开口。随着时间流逝，氛围已经显得有些尴尬，槿汐姑姑终是开口道：“帝姬莫不是不喜欢这些吗？”

太后甄嬛。

正章帝予润，生母昭惠太后沈眉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