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章 共克时艰(1 / 2)

第467章共克时艰

春日无雨,远山如黛,一片白云正在缓缓移动,山谷入口的古树上挂着风铃,偶尔才响起稀疏的铃声。

欹湖上的渔舟静静停泊着,柴扉空掩,偶尔可听到孩童嘤嘤的哭声。

这里是辋川别业之中一个临湖村庄,王维的居室便在村后的山腰之上,所谓“南山北垞下,结宇临欹湖”,可他虽富有这片山水,住处中却是空空荡荡,除了茶台、经案、绳床,别无所有。

自从他妻子死后,他便再未续弦纳妾,吃斋念佛,过着禅僧般的生活,加之三年前他母亲过世,他就一直在此守丧,而丧期才过,安禄山便叛乱了,甚至占据了他的辋川别业,近来正在收缴佃户的积粮。

这天他正坐在居室内打坐,有两个贼兵带了一人来看他,他抬头一看,愣了一下,道:“裴十?你怎来了?”

来的是他的至交好友,裴迪。

两个贼兵往屋内看了一眼,见什么都没,推了裴迪一把,自便离开了,给他们老友叙旧的机会。大燕对这些声名远播的诗人还是很尊重的。

薛白深以为然,点了点头,道:“可今日这等情形下我若还怕他们,来日又如何敢拿掉他们的门荫?清算他们的田亩、佃户?”

“可隔着一座山……”

一名老佃户趁着看守没注意,悄然往王维这边走了过来,到最后俯着腰小跑不已。

“嗯。”

“我带了辋川的地图。”王维从袖中拿出图纸,展开在月光下,指点着,“我们在此处,冈岭,南边便是你来的深山。”

“危难之际,连圣人、殿下每日所食都与平民无异。”

而眼下,若不让大户把粮食拿出来,城中已经有贫民在卖儿卖女了。

“现在不是就食,是叛军要杀入城中了,你们是要粮还是要命。”

这些,颜真卿自然懂得,叹道:“我知你要说什么,有真才实干者难申抱负。以往,他们想入朝为官,还能到边塞立功,出将入相。这些年,哥奴把最后这晋升之途也堵死了,怨气累积,终酿成大祸。”

“想必是要与官兵在秦岭动兵了。”

“薛郎啊。”王纮长叹了一口气,道:“我再拿出三百石粮食,可好?这是我一年的俸禄。”

随着这句陇右口音浓重的话,那丑陋的男人才从灌木丛中出来,他很警惕,又问道:“先生是怎么出来的?”

薛白执了一礼,又道:“请王兄与长安城共克时艰。”

~~

长安。

裴迪听了,心中萧索,道:“长安近在咫尺,你我却被俘受辱。”

“我明白,丈人不是在为他们说话,而是怕他们降了贼,或转而支持李亨。”

“那你待如何?把长安城的世家大族杀尽不成?真正要做事,等平叛后改门荫、改科举。”

“便说这件事,当时赶驴车的老庄头更想帮我,可为何都只说是摩诘先生与我有恩?因为马车是他雇的,他是名门世家,个人过得再朴素,他也拥有辋川的千亩良田,方圆二十余里的山川河流。”

“我知道,我们也有陆浑山庄。”

这日延英殿议事,薛白见别人不提,他便率先提出了这个问题。

杜妗笑了笑,道:“你被活埋之时,是王维把你带回长安的。”

他没有再多劝王纮,径直下令道:“取粮!”

崔峋脑中的灵光越来越亮……终于,他离开了人世。

谈到今日纳了粮食,刁万岁哈哈大笑,说到薛白杀崔峋之事,更是抚掌大叫道:“杀得好!”

若今日再纵容他们,早晚还是要有人“天街踏尽公卿骨”,踏尽公卿骨不要紧,却可怜天下间无数陪葬的无辜人,可惜整个家国天下被打落的历史进程。

可夜里如何见到对方呢?

薛白苦笑了一下,道:“我一直知道这很难,所以大家都做不到,但我首先得坚决。”

薛白既主意已定,他便为他兜着便是。

且此人身份地位并不低,乃是杨贵妃的姐夫、韩国夫人的丈夫、广平王的岳丈,官任秘书少监的崔峋。

“薛白。”

他深深看向老凉,脸上泛起苦意,道:“我的名节,便全托付于将军了。”

“丈人说的‘最支持’三个字,我不太认同,小民之家交一石粮守城,也许就是全部身家。世家大族交一万石也许于他们只是九牛一毛,谁更支持守城哪能说得准。”

“到了白石滩,你莫沿河走,而找到一条汇入河的小溪,缘溪上山,有一泉名为‘金屑泉’,‘潆汀澹不流,金碧如可拾’,你观察那泉水是何处来的。”

“此事我还未与拙荆商议过,待她得知……唉,也就是薛郎来。”

王维点点头,低声道:“湖水与金屑泉相通,换言之,水流穿山而过,自有天然洞穴。”

“好,我说完,王纮还有个兄长叫王繟,官任江陵少尹。收复河南之前,长安所需的粮草得经江陵转运至蜀郡再运来。”

韩国夫人与府中家眷们纷纷扑上前,捂着崔峋那不断涌出血来的伤口大哭。

王维那摩挲着念珠的手指停了下来,忽下定了决心,道:“倒不如死节罢了!”

“我到了,阁下请出来吧。”

“每家都把这些存粮拿出来,长安便能多守一个月,到时哪怕不能击退叛军,蜀郡的粮食也到了。”

老凉道:“探过,那边有河,水流湍急,两边山谷不好翻,沿河走又越走越西,恐怕到不了关中。”

“我给守卫下了药,趁他们腹泻之际悄悄过来的。”王维回过头,道:“我见过你,是薛白身边的人?”

王维叹息着,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的山,似想望见山另一边的长安。

“你竟知这首诗?”

……

他说了“敢阻挠者杀无赦”就不能食言,不论对方是谁。否则,一旦让人看出他有一丝的软弱犹豫,他就要万劫不复。城内城外环伺的都是虎狼,他必须狠,必须言出法随。

“被堵在峣山外了?”

王维继续道:“这一片虽没有贼兵,但山冈尽处峭壁陡立,兵马自是过不来。你可带人向西行,有片白石滩。”

两人遂沿着城垛一直往南走,路上不时能看到断手断腿的伤兵、面黄肌瘦的仆从兵。

“昨夜,有人从峣山那边翻进了辋川,想要见阿郎。小老儿便与他说,阿郎若肯见他,今夜就在阿郎种的那棵银杏树下会面。”

“摩诘。”裴迪忙拦住他,道:“你是信佛之人,岂可杀生?”

“叫我老凉就好,是这样,我从雍丘来的,奉命支援长安。当然,不是我一个人来。”

“是,国难当头,我也捐出来嘛。”

“丈人也很清楚,不是安禄山如何,而是这大唐留给寒门庶族的机会还是太少了。”

王纮非常诧异,不由道:“我是太原王氏嫡支,先祖自周灵王始千年不坠,我妻子出身荥阳郑氏,当年圣人为荣王选亲,郑家尚且回拒了,我们的儿女却要连吃食都没有不成?”

之前自己都说不清为何如此抗拒此事,临死之际突然想明白了,他讨厌的是薛白的态度,分明是在针对他们这些名门世族。

李琮也依旧是完全信任他的态度。

“竖子!不要欺人太甚!”

“咣。”

薛白道:“最初,我们开丰味楼之时,我说过会保着杨家,这句话,现在还算数。”

月光照着旗上的标志若隐若现,薛白的一颗心也随着它起伏。

薛白、王难得、姜亥等将领们领了军粮,席地而坐,随口聊着守城的事宜。

颜真卿没再说什么,他本就是站在薛白这边的,只不过是怕他操之过急、引火烧身。

“听闻裴乾佑去了趟洛阳,又回潼关了。”裴迪道,“上元夜,安庆绪于洛阳宫城大宴贼臣,致意求访乐工,欲效圣人的梨园盛况,打算把你我带到洛阳去,往后你抚琴作歌,我吹笛伴奏,献艺于胡羯。”

“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僚何日更朝天?”

“我知道。”薛白道:“我亲自带人去纳粮。”

“敌军压境,城中军民皆是缴纳存粮,集中分配。”

薛白有时会指着其中某人,说些他们的故事。

“不是粮食……”崔峋死不瞑目,喃喃道:“不是……”

“听我说。”裴迪递过一瓶药丸,低声道:“我素知你心意,特带了这药来,你服下后将有痢疾症状,称病不供职于燕贼便是。”

一声响,薛白突然拔出了佩刀。

他思忖着,目光落在了手里的那瓶药上。

薛白回过头,见杨玉瑶正站在那儿看着他。他便起身,走了过去。

王维这一生没有给她写过情诗、悼亡诗,唯独在那一年,亲自于南山之上种了一株银杏树。二十四年过去,银杏树已参天耸立,亭亭如盖。等到了秋天,银杏叶便会如彩蝶一般漫天飞扬。

当时李隆基之所以逃出长安,就是预料到这种情况,薛白并不比他聪明,只是更有面对困难的勇气。

“收粮!”薛白看都不看崔峋一眼,冷着脸督促着。

他想到关中的惨状,又想象着洛阳城中叛军大肆宴饮的画面,叹息着便作了一首诗。

“官仓里没有粮草了,想必勋贵、世家中不会没有存粮?”

反而是离开大明宫时,颜真卿提醒了薛白几句,缓缓道:“我知道,你在常山、平原、雍丘守城,也曾纳过大户的粮,但长安不同,多的是五姓七望,有些世族甚至连天家都不放在眼里。城中能收缴的粮食我已都收缴了,剩下的一些人,若动他们,恐会出些乱子。”

他既然能逃出长安,就根本不在乎家里那些粮食,他在乎的是不能让薛白践踏了他的特权。

“我不知兵,但你等若是分兵一支,绕后攻打峣关,前后夹击之,如何?”

“一起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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