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泰拉(五十三,击碎命运之翼)(1 / 2)

当那阵尖啸声传来的时候,圣吉列斯正在和那名执旗手交谈。

但它的出现打断了一切,它不应该出现在正常的世界。它荒谬的就像是在海水中发现倒立行走的羊群,而且它们正在猎杀鲨鱼。它充斥着超越人类想象力极限的可怕力量。

而对于一名基因原体来说,圣吉列斯能够理解更多。

他的灵觉天赋在这个完全不恰当的时刻再次发挥了作用,天使的羽翼开始颤抖。他所看见的东西全都开始旋转,直至成为一个巨大的漩涡。

鲜血和尸体仅仅只是这个漩涡中最为微不足道的东西,它们和漩涡中央的那只猩红眼眸比起来什么也不是。只有它才是最真正需要在意的恐怖。

圣吉列斯用他的双眼和它对视,仅仅只是一个刹那,他的感知便开始失调。

天使竭尽全力地压抑住了放声尖叫的冲动,可那只眼眸显然并不打算就这样简单地放他离开。猩红之光悄然绽放,一個熟悉的声音就此出现在了天使的耳中。

“你看见了。”荷鲁斯·卢佩卡尔说。“你的天赋在发挥作用,我最亲爱的兄弟.但它又能帮助你做到什么呢?胜券已在我手。”

圣吉列斯试图回答,但他无法回答。

那正在对他说话的东西拥有的力量实在是太过庞大了,并且没有丝毫掩饰。仅仅只是一道漫不经心的凝视,天使便感到了难以形容的庞大压力。

实际上,他并不仅仅只是在和一只荷鲁斯之眼对视,而是在直视混沌浪潮中的所有黑暗。

他还清晰无比地看见了荷鲁斯现在的模样。

那具皮囊被拉长了,被扭曲了。他的手长的令人厌恶,他的一根手指便可囊括数个星系。他的脸苍白且毫无血色,他的血管内涌动着的并非血液,而是无尽的死者灵魂。

他们正在哀嚎,向圣吉列斯叙述他们此处恐怖,并劝他迷途知返,快快离去,莫要久留。

然而,他根本做不到这件事,他看的越久,他的心神就越受吸引.

“你似乎不怎么想离开。”荷鲁斯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点沉吟。

他的面容隐去了,但群星没有,它们被一只巨爪牢牢包裹,然后缓慢地捏碎。从指缝间缓慢流出的不是碎屑或世界的碎片,而是货真价实的粘稠鲜血。

它们被倒进了一只高脚杯中,鲜血在其中摇曳,无数尸体在其中浮沉。一只手摇晃着这只高脚杯,将它塞进了圣吉列斯手中。

大天使的手指与那杯子接触的地方传来了强烈的灼烧感,他却根本没办法松开手。

荷鲁斯·卢佩卡尔对他微微一笑。

“兄弟,我对你向来很宽容,哪怕到了现在也是如此。我理解你的选择,我并不怎么在乎这件事。你们愿意站在那个骗子身后是你们自己的事,但我会用我自己的手段来重塑人类与帝国。我不能坐视人类的未来坐落在一个不稳定的谎言之上——是的,伱明白我在说什么的。”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天使。

“帝国真理,那就是他的谎言之一。在他的一千万个谎言中,唯独这一个我能够理解。他需要用一种方式来暂时隔绝混沌的影响,所以他没有选择,但是,他又对洛珈做了什么呢?”

“他派罗伯特·基里曼和他的极限战士前去摧毁了完美之城,甚至逼迫洛珈下跪。什么样的父亲才能做出这种事?兄弟?”

天使呆滞地看着他,双眼缓缓流出鲜血。只是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他的思维便已经接近涣散了。

这是一种惩罚吗?不,它还远远算不上。荷鲁斯并没有这个想法,他只是在对圣吉列斯讲话,但他已经超越了‘生物’或‘人类’的概念。

哪怕古老之四已经不顾一切代价地将他赖以存在于现实世界的躯壳增强到了足以震荡帷幕的地步,它也还是无法承受他的力量。因此,这不过只是附带的代价。

荷鲁斯怜悯地看着他,左手食指轻轻摆动,天使便忽然回过了神。

他连连后退几步,开始止不住的深呼吸。

他的七窍在这个瞬间开始齐齐流血,剧烈的痛楚从黑暗的彼端狂欢着涌来。它们本想冲入天使的身体,将他污浊,连带着把他的精魄也一起吞噬殆尽,献给古老之四,然而荷鲁斯并不允许。

他仅仅只用一个眼神便湮灭了它们,彻底的。

于是痛苦褪去,圣吉列斯颤抖着站在原地,手中早已倒垂,其内鲜血却没有半滴洒落。

过了一会,他才勉强拼起了破碎的意识。荷鲁斯的声音在这一刻卷土重来,像是回音般在他耳边不断地回荡。

他已经听过一次,但他当时无法理解,而现在不同了,他已经完全明白了荷鲁斯在想些什么。

然后,他意识到一件事。

洛珈没有下跪。

无论是罗伯特·基里曼还是康拉德·科兹,他们都曾对圣吉列斯提起过这件事在他们的叙述中,洛珈·奥瑞利安从来就不曾下跪。实际上,帝皇甚至表现得极为愧疚。

这是否意味着这个荷鲁斯仍然在被混沌欺骗?

他抬起头,试图去观察对方的脸——然而,就是这么匆匆一瞥,他的思绪便再次崩碎。

他终究无法理解这片世界的存在法则,这里不是一个理智尚存的生物应该涉足的领域。他在这里显得太过纯洁了,纯洁到完全格格不入

天使的生物本能让他开始尖叫,并不断后退。他所拥有的一切都开始在理智的碎片中不断旋转,有如另一个漩涡。

荷鲁斯不为所动,站在原地,仍然怜悯地看着他。

“你我之间已经有了天壤之别.”他叹息。“而这就是父亲为你们设下的牢笼,我的兄弟,你们本可以拥有更为出众的形态,而不是被困在一具能被刀刃所伤的躯壳中,在漫长的时间中逐渐腐朽。”

他说着,忽然变得有些愤怒。他脚下的世界如玻璃般开始片片碎裂,它们并不存在,从未诞生,只是未来的一个小小侧面,此刻却因为一位神祇逼人的盛怒化作了现实。

可祂并不是来创造世界的,而是来毁灭世界的。在荷鲁斯的意志之下,它们迅速化作飞灰。

“你看,这就是他为我们创造出的陷阱。一个天生的囚牢!”

荷鲁斯低吼着朝着圣吉列斯走去,无数世界在他脚下诞生又毁灭。

“他担心我们威胁到他的帝国,他害怕我们把他推下王座,于是他用无数人的生命编造出了这个谎言。古往今来,有多少人为他的计划而死?我们绝非通过所谓基因编程就能诞生的存在,看看你的羽翼,再看看你的光辉,圣吉列斯。你自己不就是最好的证据?”

他低沉地叹息,止住脚步,站在原地,任由他的兄弟哀嚎着远去,他把他送回了王庭之内,他从来就不想杀死圣吉列斯。

杀死他,对他半点好处也没有,圣吉列斯不能死。

他低下头,看见那只早已掉落在地的高脚玻璃杯,其内鲜血却仍然未曾洒出。荷鲁斯朝它招招手,它便飞了过来。他仰头,举杯,将杯中群星精粹一饮而尽。

他爱圣吉列斯,他本想让他也拥有超越凡尘的力量这份真心不含半点杂质,可是,圣吉列斯已经被他父亲的谎言欺骗的太久了,他已经无法改变。

除非有外力推动。

群星寂灭,神祇目光骇然地看向他被绑在石碑上的父亲。

“等着看吧,父亲。”祂吼叫。“我会改变你的谎言!”

他的父亲一言不发,只是低头,以此来投下一片阴影,庇护那个正在他脚下哭泣的信使。

“大人?大人?”

圣吉列斯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看见一片猩红,他眼前的所有事物都是模糊的,眼睛更是疼痛到仿佛要掉出眼眶。他勉强抬起头,试图回答那个呼唤,喉咙处却传来了一片火燎火燎的疼痛。

“大人?”那人再次呼唤。“您怎么了?”

圣吉列斯还是没能回答,但这一次,他的状况要好了一点。他的气力正在迅速地回归身体,当然,还有更多东西也跟着一起回来了比如那场简短的交谈,又比如那个荷鲁斯的脸。

莫大的恐惧再次涌上心头,天使从喉咙内发出一声急促的喊声。他向后倒去,身体摇晃,几乎要摔倒在地。在不该出现的、源自身体本能的恐惧之中,圣吉列斯终于勉强地回过了神。

恐惧会让一些人崩溃,但也会让另一些人鼓起勇气。

“我我没事。”他这样告诉那个叫做贝尔洛斯的执旗手。“只是旧习难改,看见了一些我不该看见的东西。”

贝尔洛斯点点头,并未追问更多。天使却忽然抓住了他的手,力道并不大,可他的五根手指却滚烫无比。贝尔洛斯眼神一凝,仰头看去,发现天使的双眼一片赤红,血丝爬满了眼白,显得无比狰狞。

“是他送我来找你的,执旗手。”圣吉列斯勉强开口,他此刻的状态已经不能简单地用差来形容了。他脸色惨白,额头上满是虚汗,看上去仿佛重病之人。

贝尔洛斯默默地颔首。

在尸山血海之中,天使缓慢地低下了他的头。他松开拉着贝尔洛斯的手,反手握住了那根旗杆。

“我的父亲是一个习惯深思熟虑的人,他做任何事都有其用意。而现在,在这个时刻,他却送我来找你。你是什么人,贝尔洛斯?”

“正如您所见,我是他的执旗手。”贝尔洛斯如此回答。

“仅此而已了吗?”

“您还想要知道些什么呢?”执旗手狡黠地反问。“这些事对我们当下要做的事有什么帮助吗?”

“在我看来,您之所以问我这个问题,只是因为感到不知所措而已,我没有说错吧?您想知道我过去的经历,并从中推测出帝皇送您来找我的原因——但是,如果他真的做什么事情都三思而后行,深思熟虑,我们又怎么会站在这里?”

圣吉列斯略显愕然地看向这个敢于打趣他父亲的凡人。

“看看那些人,他们不明白我手中的这面旗帜到底代表了什么,也不知道我们到底能否获胜,但他们依旧愿意为了他而战斗。我们的目的其实只有一个,圣吉列斯大人,就是找到他,并从那个东西的手里保护他。”

“可是.”

“是的,我知道我们大概没办法在那种等级的战斗中派上用场。”贝尔洛斯笑了起来。“但是,做与不做,是两种概念。”

“你们总是习惯将他当做一个无所不能的伟人来看待,可我要告诉你的是,圣吉列斯,他不是无所不能的,也绝非真正的无血无泪。”

“事实恰恰相反,他比所有人都良善,比所有人在乎的东西都要多。所以,现在大概是他最需要我们的时候了。他不需要我们来帮他打赢那场战斗,他只需要我们在他身后。”

他从圣吉列斯的手中抽出旗帜,然后将它扬起。

“你还能飞吗?”他问。

圣吉列斯忍住微笑的冲动,缓缓点头。数秒后,他振翼起飞,阵阵金光从羽毛间缓缓亮起,使他好似变成了一颗流星。

他飞得很慢,速度甚至不如从前的三分之一,但这仍然不妨碍他飞到所有人前方——大天使在此刻方才意识到,原来在那面旗帜下已经聚集了如此之多的人。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视力尚未恢复,他只能看见一片模糊的剪影。他们正呐喊着奔向前方,奔向一团微弱的,已经被猩红蚕食了大半的金色光团

圣吉列斯看向它,眼神已彻底坚定。

哪怕到了现在,他也不明白那个预言会以何种方式实现,但他也不再在乎了,就像他不再在乎荷鲁斯·卢佩卡尔是否还是他自己。

对他来说,那个他所熟悉的兄弟早就已经死了。现在剩下的,不过只是另一个敌人。

他深呼吸,埋下头,双翼振动,他一头飞向那团光点。

——

卡西多里乌斯缓慢地抬起头。

大地干涸,满是尘土,就连石头上布满了龟裂的纹路。天空晦暗,阴沉似遍布死魂灵的鬼怪巢穴。在此处,他所能看见的唯一光亮便是那个被绑在石碑上的男人的眼睛。

他正低头凝视着他。

他的阴影将卡西多里乌斯完全包裹。

“你还有什么招数,父亲?”

卡西多里乌斯再次听见了它的声音,但他并不敢回头看。他已经丧失了这种勇气,因为荷鲁斯·卢佩卡尔已经不再隐藏自己了。

此刻,在他的声音中,荒原的大地正在不断颤抖。卡西多里乌斯低下头,凝视地面,发现那些龟裂的纹路内竟然有密密麻麻的眼睛正在眨动,紧紧地凝视着他。

被绑在石碑上的男人缓缓地呼出一口气,他终于开口,却不是朝着荷鲁斯讲话。

“不要畏惧,卡西多里乌斯。”他的声音低沉而虚弱,仿佛将死之人。“存在于这里的他只是一个虚幻的形体,你所能看见的这些也都只是恶毒隐喻的一部分,绝非真实。他无法伤害到你,除非他先杀死我。”

“噢,真的吗,父亲?真的如此吗?”荷鲁斯厉声喝问。

他走上前来,用冰冷如寒冷钢铁般的手抓住了卡西多里乌斯的肩膀,那股深切的寒意让信使忍不住瑟缩了起来。

但是,真正让他恐惧的其实并非这次不真实的触碰,而是荷鲁斯的气味——他离他太近了,以至于卡西多里乌斯甚至都能够闻见他身上的味道。

那种味道闻上去甚至都不太好去形容,他只感觉自己吸进肺里的空气都变成了成千上百只干枯的手,正满怀贪婪地抓挠他的血肉,渴求鲜血与灵魂。卡西多里乌斯深深地埋下头,开始颤栗。

荷鲁斯却在此刻将他按向地面,那股力量让人根本无法违抗。卡西多里乌斯的侧脸就这样沾满了灰尘,他的眼睛不知所措地四处乱转,又好巧不巧地和那些龟裂的纹路对上了。其内万千眼眸忽然变了颜色,黄澄澄的,有如提灯。

荷鲁斯再次开口,声音变得非人而富有力量,他将卡西多里乌斯拎起,然后再次重重地砸向地面。在五脏六腑都几乎移位般的疼痛里,信使缩起了身体,瑟瑟发抖。

“你真的这样想吗?父亲?我无法伤害到这个愚蠢、软弱且渺小的凡人?”荷鲁斯看他一眼,便抬起头,满怀冷意地发出了质问。

“是的,我就是这样想的。”石碑上的男人平静地回答。“而且,他决不软弱。”

荷鲁斯松开手,任由满面鲜血的卡西多里乌斯蜷缩着爬向他父亲的阴影,满是嘲讽地笑了。

“那么,你又还能坚持多久?我已经毁灭了你的一百万个戏法,沿途吃掉了你留下的所有诱饵。你可以浪费我的时间,但那是有代价的。现在,你还剩下多少力量来维持这个保护他们灵魂与理智的虚幻之境?”

男人终于慢慢地抬起头,他皮肤紧绷,像是经过鞣制的皮革,脸颊凹陷,几乎已经到了皮包骨的地步。他的双眼内闪着微弱的金光,眼神毫无善意,半点怜悯也无,只余平静。

“你又以为自己算什么?”他语气平淡地发出质问。

“我的儿子荷鲁斯·卢佩卡尔早在很久以前就死了,他的牺牲让他的兄弟们得以逃脱,让他的忠诚子嗣们得以延续。他从未真正屈服,他的人性始终都有抗争。”

“而你不过只是一个捏造出来的侧面,你的自我意识只是用他死亡后的残渣锻造。你不是我的儿子,不过只是一个.怪物。”

“你的谎言动摇不了我,我知道我是什么,我仍然具备人性。”荷鲁斯不为所动地冷笑起来。他抬起头,看向阴沉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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