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冷月如勾(1 / 2)

废相跟踪手书 帷余 8771 字 10个月前

一个被废的宰相,逐出都城时也才三十二岁。

勾月选了一棵视野较好的槐树,隐在树叶间偷窥他。

赌坊不大,总共三桌人,每一桌的男人都其貌不扬,走南北的人,脸上没几个干净的,更别提衣服。

文渊之跟他们不一样,一朵插在泥潭里的栀子花,一颗混在烂鱼臭虾里的珍珠。半熟杏子色的麻布长袍洗得发白,那双有些淡然,又什么都瞧不上的眼睛时不时看向骰子。

距离他丧妻已过去了一年又三个月,勾月没见过那女子活着的模样,入殓前下人为她收整时,她伏在房梁上看了一眼,嚯,那女子跟她一样不像是南燕人,有几分像大楚草原上的姑娘。巧了不是,她跟那宰相夫人有三四分相似,纵使尸体闭着眼,勾月也觉得自己的鼻子下巴跟她真像。

就是命不像,文大人的亡妻,名门之后。

而她呢?

勾月是镖局长大的姑娘,为什么叫这个名字,镖局的师傅说勾月的轻功算是一众徒弟里最拿得出手的一个,踏叶可跃蟾宫勾月。这当然是夸得没边儿了。

护镖的任务她也接过一次,路远不说,遇见强盗土匪麻烦极了。

所以这次一出任务她就抢了这个。

人家护的是镖,她这次跟的是人。任务能落在她身上,估计也有一点凑巧,师傅师娘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他已被逐出良渚,没什么翻天的花样了,可要是被他发觉了,心一狠,叫人去杀了跟踪他的勾月,那可不妙,要真有那一天,说不准对方看见她那有几分和亡妻相似的脸,还能手下留情,饶她一命。

勾月心里却想,虽不是一般人,但比起押送贵重的珠宝金银,一个被废的权臣,也算不了什么。日常将他一举一动,记录下来传回镖局,再由师傅和师娘整理递交给那位客人。

今年收到的活儿,就这个最简单。

毕竟师傅也没说要护他,就算是他死了,也与她不相干。

她只是个跟踪者。

临走一个月,师娘教她易容术,她学得不太好,不过师傅说了,能用就行。千人千面,易容讲究的是个随意。

不过勾月想起来,上次师傅说能用就行,还是勾月走镖带弓箭,带了十几支,根本不够用,害的她被盗匪追着打,要不是有几个师兄,她早死在白石沙漠了。

侥幸偷得小命,但师兄弟们顾着护镖,她又功夫不好,弄得满身是伤,脖子上一道最深,已经愈合了,还留下一道浅浅的粉色痕迹。

江湖上行走,过得就是刀尖舔血的日子。

不比小师妹,是师傅师娘的心头肉,从来都不放出去,要是非出去玩儿也有人跟着。

寻常堂在民间也算有名了,小师妹自小被当成小公主宠着,跟她这没爹娘的孤儿当然不一样。

勾月打了个瞌睡,一条毒蛇“索索”爬来,在她耳侧露头。

她吓了一跳,喉咙一紧,脚下一空,险些跌落。树叶被她晃得喀嚓喀嚓作响。

蛇很快便被她抓着了,她屏息,在树叶间隙中忙向屋内看去,幸好那文渊之并未往这作响的窗外树上看。树叶余动还未止,而一阵风吹来,掩盖了方才的马脚。

也是,他赌得正欢,谁能让赌狗抬头。

一个曾经被燕王视为肱骨之臣,在朝野一呼百应的男子,如今苍白着一张脸,失了神采,丧家之犬被赶出都城良渚。改朝换代,一朝天子一朝臣!

奇怪的是文家除他一人落难外,祸端并未波及文家其余人。

文渊之胞弟仍为甘州通判。

文渊之三妹依然是圣上宠妃。

满门只他一人失了功名利禄。

只是可怜他那结发妻子,年纪轻轻就病死了,听说成婚还不满一年。

大楚的铁蹄踏过南燕的国门,南燕的贵族们灰溜溜地往南边逃,中原之地尽为大楚砧板之肉,任君品尝。

说起来,南燕那群伪君子,宽袖长袍,如作仙人,兴时鱼肉百姓,危急时舍百姓而去,确实不配为天下之主,可新来的楚王也真是喜怒无常,上位后做出那些心狠手辣的事儿来。听说楚王大婚还是文渊之一手操办的,这坐稳了南燕的天下,就一脚踢开了踏在脚下的椅子。

赌坊内还喧哗着,有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跑进来。

气喘吁吁后,她搂着一个肥硕男人,低声下气求他回家,说孩子生了重病。

肥鬼骂骂咧咧给了女子一脚,扯着她的头发说,都怪她来,挡了好运,这下才输完了。

文渊之放下手里的酒壶,脸颊绯红,上前就去拦,“哎,莫要动手。“

一把,只一把便被那男子推倒了。

他趔趄着扶着桌子腿站起来,满眼惺忪,看来是喝多了。

勾月仰头看月,银色的月光洒在叶子上,将她的手臂照得发白。

真吵,这些人没一日安生的。赌坊里争执起来,不出意外,这人又要被打得鼻青脸肿了,何苦呢。

她闭了眼靠在树干上睡觉。

不久,一身酒味的文渊之摇摇晃晃,走两步退一步地走出了赌坊。

邀月共饮。

他咳得很厉害,勾月听他昨晚就开始咳了。方才出来,眼圈还青了,被揍得不轻。

病的那么重,还要玩命儿喝酒,真是活腻味了,勾月摇头叹息。

忽然,他止步,酒全醒了一般。

“谁?出来!“

他的声音冷极了,比这头顶的一轮银月还叫人瘆得慌,直叫人起鸡皮疙瘩。

勾月在墙后浑身绷紧,这就要暴露?跟了这么久,可惜。

不会吧,她脚步很轻,按理说,凭她的轻功,他听不出来。

月光拉长了文渊之的影子,他的腰背喝醉了也挺得绷直。

“嘿嘿——“

勾月听见他莫名其妙地开始笑,抱着一只野猫逗弄,边说着,“原来是你这个小家伙,跟了我一路,你跟我做什么?”

野猫喵一声从他手里脱身,往矮墙上一跳,纵身往黑暗里去了。

他瞧着猫远去的踪影,许久没有移步。

勾月都等烦了,他还没有挪步走开。

她想,这个人应当孤独极了。

被皇帝降罪,文家为自保,离开良渚那日竟无一人送行。

他的发妻也一病不起,又不曾留下一儿半女。

自己重病缠身,一身抱负不可施展。

仕途断了,他这样骄傲的人要如何活着。

勾月看他在小道上茕茕独立,有一个瞬间想要走到他身旁说一句,一起走吧。

晃晃头,又告诉自己别说傻话。他们两个,怎么会走一条道儿。

文渊之住在金慈客栈最便宜的屋子,为了监视他,勾月就租了对面客栈,当然不是窗对窗,她又不是傻子,知道哪里才是监视人,又不容易暴露的好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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