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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拂衣 乔家小桥 24791 字 2个月前

奚昙讪讪道:“我承认, 此番是闹的稍微大了点,不然我也不会千方百计的躲着您。”

令候不语,瞧着有些头痛的模样。

言灵神戎语手中的真言尺, 依然还在指着奚昙:“你以为令候喜欢管你?知不知道你在这世上所造成的一切善恶业报, 他都会被因果牵扯其中?”

奚昙说了声“我知道”:“我们石心人的存在,和武神大人有着莫大的关联。”

戎语质问:“既然知道, 还敢欠下这诸多风流债?”

奚昙摊了摊手:“我不承认这是什么风流债,我从来不曾隐瞒过我的意图,她们全都很清楚我没有心, 是个无情的怪物。每个人都说不在意,还安慰我说会努力打动我,我才送簪子给她们……结果她们打动不了我, 竟然联合起来一起打我,我这一肚子委屈找谁说理去?”

戎语颇感无语:“怎么,你还委屈上了?”

奚昙慌忙躬身拱手:“岂敢,是我错了,我认错。”

口中认错,语气却听不出来一丁点认错的意思。

戎语懒得理他, 看向令候:“据我所知他所言不假,那些女子的确是知情,不算被他哄骗, 说是愿打愿挨并不为过。且奚昙还算有分寸,从不招惹人族女子,应是知道人族女子年华短暂,经不起蹉跎。”

令候依然默不吭声。

戎语回归到正题:“奚昙,这些人类当真不是你下的手?”

“当然不是。”奚昙竖起两指便要发誓,“我为何要碎掉这些人类的心脏, 对我的修炼有什么好处?”

戎语制止:“你不必发誓,敢不敢握着真言尺再说一次。”

又不是奚昙所为,他自然敢,伸手便握住眼前逸散金光的尺子一端。

戎语:“说吧。”

奚昙毫不犹豫:“我……”

“我……”

怎么回事?

奚昙只觉得喉咙像是被一股力量给攥住,否认之言一句也说不出口。

“我……”

奚昙又尝试几次,额头浮了一层冷汗,依然说不出来。

尝试使用秘法传递,也办不到。

眼见面前两位太初上神变了脸色,他一张俊俏的脸也逐渐憋的通红。

奚昙被窒息感压的透不过气,骤然松开神尺,长喘几口气:“我根本说不出话。”

戎语声色冷然:“你握着真言尺却想要说假话,自然说不出口。”

“我句句是真,绝无半句虚言。”奚昙搞不清状况,只能怀疑的指向真言尺,“是您的尺子有问题,它不让我澄清,它想陷害我……”

这话奚昙说不下去,真言尺乃言灵神的伴生神器,太初九神器之一。

言灵神当年也有出力救他先祖,且对石心人一贯颇多照顾,不可能陷害他。

这一瞬连奚昙都忍不住怀疑起自己,喃喃自语:“我难道真的修成怪物了?不会吧?”

像怜情他们一样,拥有了无法自控的怪物天赋?

是天赋外溢导致的?

奚昙打量凝固尸体的结界,这些人类至少死亡半年以上。他实在想不通,“我那会儿应该正陪着焚琴劫火去往小寒山,和此地南辕北辙,即使我天赋外溢,也不该影响到此地啊……”

他将希望寄托于令候:“武神大人,我们的剑心之力,是以您的武神剑作为根基。我们这颗剑心,说是您的剑都不为过,您真的分辨不出来这些人的心脏是不是被我碎掉的?”

令候望向他的胸口:“若是你母亲,我可以分辨。你,我分辨不出来。我早已无法通过剑气感知你的存在。”

戎语道:“若不然,他也不会派人去枯骨崖蹲守你。”

当年令候逆天而行,以武神剑和那座凝结了雪原众人信仰之力的神殿,救下铁匠的性命,并为其创造出一个能够一举羽化成神的条件。

但铁匠羽化未果,最终成为石心人。

从此再想凭借自身修炼成神,已是难如登天。

铁匠身为第一代石心人,存活将近千岁,寿终正寝。

往后接连好几代,有男有女,修炼的天赋都不弱。

他们一代代发掘武神剑的潜能,不断完善石心人这个种族,寿命也在逐步增长。

但距离成神,始终是遥不可及。

因为从各方面来说,他们哪一个都不及铁匠。

直到奚昙降生。

此子天赋卓绝,且极有想法。

不再死守着祖宗留下的守护剑意,善于学习归纳百家所长,领悟出诸多剑道。

甚至还大胆尝试摘心铸剑,将剑傀术写入剑心传承之中。

自此,武神剑与令候几乎再无任何关系,完全属于石心人,成为他们的剑心根基。

令候肩上的责任却越来越重。

由于担心被始祖魔族知道人类有此潜能,石心人一直在伪装怪物。

奚昙无需伪装,简直像一个真正的怪物。

他的本源为人类,却比吃过长寿果的长寿人还更长寿。

如今的岁数,比他所有先祖的寿数加起来都长。

然而拥有漫长寿元的奚昙,从不修功德,也不求功德圆满。

终日里游戏人间,既没有九天神族的怜悯之心,对自己人族的身份也不见一点认同感。

不作恶事,路见不平偶尔拔剑相助,已是他对祖训最大的尊重。

其中可能还有令候时常“提点”他的缘故。

因此碎心怪物出现之后,其他几位上神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奚昙。

若是他,势必要立刻解决。

奚昙不同于其他的大荒怪物。

其他怪物皆为天地自然的产物,他们恃强凌弱的行为,一定程度上遵循着自然法则。

奚昙若当真彻底进化成为怪物,则属于神造怪物,是令候犯下的一个重大错误。

上空云层内,一声男子的轻叹传递而下,苍凉而又浑厚:“令候,你本想以石心人证道人神之路,可最终他们却修成了怪物……石心人因你而起,你拿主意吧……”

见令候无动于衷。

又一名女子声音自云端响起,虚无缥缈:“我们也不愿意相信,但真言尺……大荒覆灭的预示已是愈演愈烈,危机迫在眉睫,一旦彻底开战,我等恐分身乏术,还望令候君速速决断……”

奚昙悚然抬头,九位太初上神往常见一个都难,竟然一次来了四位?

奚昙下意识便想召唤出杀剑自保,他应是敌不过几位上神联手,但却能拼一拼逃走。

然而恩人面前,他强行将杀戮之念压了下去。

“武神大人,请您一定要相信我。”奚昙恳切的望着令候,“请您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证明自己,无论付出任何代价,我势必将这个碎心怪物揪出来。”

令候波澜不惊的开口:“若我不信,你该当如何?”

奚昙嘴唇翕动半响,认命地道:“我不可能和您动手,石心人的命是您给的,您若是想拿回去,也希望由您亲自动手。”

他卸掉护体剑气,微微垂着下头,听之任之的态度。

令候却缓缓说道:“我给你机会。”

奚昙又抬起头。

“走吧。”令候轻拂衣袖。

话音落下许久,其他几位上神皆不曾出声阻拦。

奚昙反应过来,慌忙行了个礼之后,拔腿就跑:“我一定信守承诺,无论走遍天涯海角,也要将那碎心怪物抓出来!”

等奚昙一口气跑远了之后。

上方才传来一声叹气。

令候仰头:“你方才也说,大荒将起战乱,接下来我们有的忙碌,无暇管顾这突然冒出来的碎心怪物。且交给奚昙去查吧,由他去自证清白。”

上方:“真言尺不是已经做出判断了?你依然相信他是无辜的?”

令候:“我相信。”

“令候君……”

“若判断有误,一切因果业报由我一力承担。”

令候对奚昙的信任,并非来源于他和石心人之间特殊的缘分。

是他对奚昙秉性的判断。

“奚昙成年之后,曾经跑来询问我一个问题。”令候至今印象深刻,“他问我,我对他的长辈们有多少了解,他的母亲爱不爱他的父亲,或者说每一代石心人,爱不爱他们的伴侣。”

令候起初不明所以。

慢慢才领会他的顾虑。

奚昙发现身为石心人难以动情,或许天生无情,那么他的先祖们,是如何将石心人延续下来的?

为了延续后代,必须择一伴侣?

奚昙觉得八成是了。

有一个证据,无论男女石心人,选择的伴侣都是人类。

因为他们和人类结合,能够诞下纯种的石心人,反而看不出体内含有人类的血脉,不引魔族怀疑。

但在奚昙看来,人类绝对不该是石心人的最优选择。

大荒时代讲究道法自然,没有延年益寿的丹药,人类的身体素质也没有修炼的条件,若无奇遇,能活百年都算是佼佼者。

如何成为石心人的伴侣?

奚昙不愿意被迫传承。

即使他向女方言明,自己需要一个子嗣,定然会有女方自愿,他仍旧觉得不妥。

可是他又必须传承。

石心人一脉单传,体内承载着武神剑的神威。

一旦失去传承,武神剑将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

尽管令候一再强调,神剑送出,便属于他们石心人。

但石心人却坚持认为,此剑在武神手中,本该佑苍生,定乾坤。

他们诚惶诚恐。

奚昙虽没有这种想法,却也认同此乃祖宗欠下的债,自己身体里也背着债。

早些年,奚昙不断发掘自身力量,尝试剜心铸剑,都是在努力将体内武神剑的剑气全部引出来,重化神剑,归还武神。

可惜努力到最后,奚昙令石心人威名远播,却始终无法成功分化武神剑。

反而将神剑剑气融合的更为彻底。

奚昙最终放弃,他妥协了,将人生的重心全部放在寻找真爱上。

至少,奚昙希望他的儿女是基于爱意出生。

令候认为他钻了牛角尖,劝过奚昙不必过分执着,他根本不听。

“即使奚昙品性多有不端,单凭这一处,我不信他会成为滥杀的怪物。何况他面对真言尺,只是沉默,而非承认……”

令候讲述着,耐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奚昙若不来询问,令候从来没想过石心人传承子嗣,竟还有保持神剑不灭的想法。

除了铁匠,令候与其他石心人并不是很熟悉。

但铁匠剜心再生之后,依然拥有各种丰富的情感,和人类没有差别,这一点令候比较清楚。

往后几代应该也是一样。

至于他们全都选择人类作为伴侣,他们身为人类,喜欢同类岂不是很正常?

传承至奚昙,他是一个异类,才会成为石心人的巅峰。

但令候并不是完全了解,不能确定告诉奚昙,他的那些长辈都是因爱传承子嗣。

目睹奚昙的苦恼,以及他不断闹出的那诸多风波,令候心中生出了几分愧疚。

竟不知自己当年舍神剑救活他的先祖,究竟是对还是错。

令候再叹:“谁曾想,我同石心人之间的缘分,从起初的机缘,逐步发展成如今的孽缘,真不知还要和他们继续纠缠到几时。”

……

隔着记忆碎片厚重的时间墙,燕澜此刻正站着令候的身边。

听他说这话,心中很想告诉他。

纠缠到三万年后,他与石心人的缘分,已从孽缘变成了情缘。

这世间的缘分,当真是纠缠出来的。

燕澜正在心底感叹着,听见姜拂衣道:“虽然有一些不孝,但我很想说一句,我的先祖们好像有点儿不太‘聪明’?”

燕澜扭头看她:“嗯?”

姜拂衣朝外公逃走的方向望一眼:“若这份孽缘,只是源于我们石心人融了神剑以后内心的不安,其实有办法解决。”

燕澜挺想知道:“怎么说?”

姜拂衣琢磨着道:“你想啊,只需要我家的一个女先祖,想办法嫁给令候,生一个幼崽,那这孩子既有武神的血脉,又有蕴含神剑之力的剑心,一定意义上来说,也算把神剑还给他了?”

燕澜:“……”

这还得了?

幸亏她的先祖比较淳朴,没这么“聪明”,不然自己的前世可就成了她的祖宗。

姜拂衣瞧他变了脸色,也倏然意识到这一点,拍了下脑袋:“原来是我在犯蠢。”

见她这副模样,燕澜微微提起唇角:“这都是缘分使然,武神剑最终由你来还给我。”

担心姜拂衣会误会,不等她做出反应,燕澜先解释,“我指的并非你我的……后代,我是说,我虽然没了剑,但你我同行这一路,你曾多少次挡在我面前,护我周全,早已是我心中最锋利、最值得信赖的剑。所以石心人欠下的这份‘债’,你已经还了,今后不必再记在心上。”

姜拂衣忍不住夸奖:“我最喜欢你这一点,虽然话少了点,但每句话都能令我心安。”

燕澜心道自己话不少了,和姜拂衣认识的这一年,他比从前一十年讲的话都多。

姜拂衣忽然想起:“说起后代,我觉得我们俩似乎早就有了一个养子?”

燕澜是真的愣住:“我们俩的养子?谁?”

姜拂衣:“漆随梦。”

燕澜:“?”

想问她在开什么玩笑。

姜拂衣没有开玩笑的成分,认真分析:“漆随梦有我的心剑,你的血泉,你说他像不像我们两个的干儿子?”

燕澜:“……”

漆随梦这个名字,对于燕澜而言就像一根尖刺。

一入耳,就令他浑身不适,尤其是至今仍然泛红的双眼。

他唯一的排解方式,就是避免想起漆随梦。

可如今听姜拂衣如此一说,燕澜心中竟生出一些啼笑皆非。

他之前最在意的“沧佑剑”,以及自己被夺走的血泉,突然变得荒诞起来。

燕澜不由得垂眸轻笑:“此话若是不小心被漆随梦听见,他怕是要被你气死。”

姜拂衣眼皮一跳:“我随口一说罢了,你可千万不要告诉他。”

燕澜倏然望向她:“我是那多嘴之人?”

姜拂衣不回答,岔开了话题:“说起来,我外公在真言尺面前,为何不能开口说话?”

若非已经证实碎心怪的确和石心人无关,连姜拂衣也会怀疑外公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外公没问题,那就是真言尺的问题?

姜拂衣禁不住望向言灵神手中的尺子。

……

周围只剩下戎语之后,她在原地伫立良久,终于举起手中神器,默念一段法咒。

嗡。

真言尺的光芒比之前炽盛一些。

戎语询问道:“真言,若令候判断无误,奚昙实属无辜,你且告诉我,为何不准他开口自辩?”

真言尺无动于衷。

戎语愈发狐疑:“你竟不解释?看来的确和你有关,莫不是奚昙触碰你时,你感知到了一些对你不利的信息?”

九上神里,言灵神最不善战。

她的伴生法宝自然也没有几分斗法能力,但却是九神器中唯一一个拥有自我意识、能以言语沟通的宝物。

除了以精神压制,令对方言听计从之外,言灵神最强的天赋是能够预知未来。

因此关于未来之事的“言出法随”,其实是一种预言。

言灵神的预言术,多半来自真言尺。

但事关预言,真言尺一贯惜字如金,从不随意泄露天机,生怕遭受反噬。

尤其是近些年,真言尺变得异常沉默。

若非戎语强迫,他甚至可以几百年不主动开口讲一句话。

戎语知道原因,身为器灵,真言最大的心愿是能够脱离神器,成为独立的个体。

自诞生于太初之日起,他苦修至今。

渡劫期将至,成败在此一举,更是需要小心谨慎。

戎语再问一遍,声音颇为严肃:“究竟是奚昙还是那碎心怪物,关系到你渡劫之事,令你不惜违背你的天职,擅改奚昙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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