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第92章 病梅(1 / 2)

越国公府作为高皇帝功臣家族之一, 当代家主亡故,自然是一件大事,官宦阶层尚且不说, 勋贵人家,是都得前去致奠的。

而姜迈的继母梁氏夫人是武安大长公主之女, 因为这层关系, 又同宗室有所牵扯, 哪怕是看梁氏夫人的面子,宗室这边也得过去拜会。

镇、安、宁、定四位国公不在京中, 便该是世子协同配偶登门, 其余公府侯府的家主们,甭管先前是否有无嫌隙, 则俱都登了门。

越国公亡故的消息传到宫里, 圣上为之默然, 半晌之后, 一声叹息:“又一位越国公亡故了啊……”

他问大监:“中朝那边怎么说?”

大监道:“北尊说,还要再等。”

圣上点点头, 令从神都旧制,倍加哀荣。

同时,太常寺卿也进宫面圣, 将已故越国公的遗言奏了上来。

圣上听了,也只是说:“既然是越国公的意思,也符合本朝的法令,那就这么办吧。”

太常寺卿应了声:“如此, 臣回去之后便着手安排。”

越国公夫人代领越国公职权,待到丧事结束之后,是要上朝听事的。

官服和一干匹配品阶的器物要有所准备, 入朝仪礼也须得差遣专人前去教导,到了朝议之日站在哪儿,到时候去哪个衙门当差,诸多琐碎事项,都需要太常寺参与其中。

更别说还有眼下的越国公葬礼了。

太常寺卿从圣上这儿得了吩咐,转而便将此事报到了三省那边,宰相们听闻此事之后,微觉讶异——丈夫临终之前将爵位过渡到妻子身上,总归还是一件比较罕见的事儿。

只是越国公府是勋贵门庭,同官宦群体存在着一层隔阂,中朝不吭声,圣上也点头应允了,他们也没什么好说的。

卢梦卿先前几次同姜迈打过交道,一个鲜活的人故去,他心里也颇不是滋味。

越国公还很年轻呢!

柳直的母亲是梁氏夫人的姑母,孙女又是姜氏女儿的儿媳妇,两重关系排下来,也算是算是渊源颇深了。

而俞安世前不久才领受了乔翎的人情,这会儿听着,也觉唏嘘。

反倒是相对而言同越国公府交际较少的唐无机最先反应过来,稍觉讶异地张大了嘴:“越国公夫人暂领越国公职权,那这之后,她可就是在朝听事的诸国公之首了啊。”

高皇帝开国,设置九家公府、十二家侯府,其中排名前四位,又称皇朝四柱的镇、安、宁、定四位国公戍守皇朝四方,并不在朝,留在京里的是府上世子,就勋爵和位次来说,是要逊色于其余公爵的。

是以朝会之时,勋贵当中真正站在最前边的,其实是国公当中排行第五的越国公。

从前老太君代领越国公职权也就罢了,她老人家上了年纪,向有令望,但这会儿换成越国公夫人,不就格外的凸显出她的年轻来了?

俞安世会意过来,也觉诧异,思忖几瞬之后,轻轻说:“届时到底叫越国公夫人领哪个衙门的职权,真得小心斟酌一下。”

其余几位宰相齐齐颔首。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而叫一个不合适的人坐上了不合适的位置,本身产生的后果,也是灾难性的。

越是身居高位,就越要对多数人负责!

几人迅速达成了共识,转而说起另一事来:“圣上对梁绮云有了安排,再去想先前之事,倒有些拿不准主意了……”

俞安世道:“原以为她是受了李文和夫妻二人的牵连,现下再看,倒好像是圣上有意外调?”

唐无机神色略有些凝重,环顾左右之后,迟疑着问:“有没有可能,是北边有了变动,是以需要一个既为官宦,又与勋贵和宗室有所牵连的人前去坐镇?”

几位宰相若有所思,一时无言。

……

这天午间,乔翎再见到梁氏夫人的时候,就发觉她脸色不太好看。

不是因为连轴转的操劳,倒像是因为遇上了什么不快之事。

她不免要问一句:“婆婆,是出什么事了吗?”

彼时越国公府其余人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就只有梁氏夫人、乔翎并姜裕聚头在一起吃饭。

梁氏夫人觉得乔霸天不是外人,也没有避讳,告诉她:“我姐姐新领了差事,等这边国公的丧事结束,估计就要出京了。”

梁氏夫人的姐姐,那就是安国公府的少国公梁绮云了!

乔翎入京的时候,她正为正四品吏部侍郎,听起来仿佛并不十分显赫,然而单砸出来一个“吏部”,便已经很了不得了,更何况还是堂堂侍郎?

只是她新婚之时,因为李文和与小姜氏牵累,梁绮云被御史上疏弹劾,最终被免去了官职,闲居至今,没成想忽然间竟又有了动静。

梁氏夫人说要出京……

乔翎斟酌着问:“姨母是被外放了吗?”

梁氏夫人神情愤懑,有些嫌弃:“鸟不拉屎的地方,也不知道圣上是怎么想的!”

乔翎把嘴里的那口腌笋咽下去,问:“婆婆,是什么地方啊?”

梁氏夫人问她:“海东国,听说过吗?”

乔翎轻轻地“咦?”了一声:“听说过!”

想了想,又说:“据说在神都的东北方向,倒是很远呢。”

再去思忖梁绮云的出身和品阶,乔翎有所了悟:“难道姨母要出任海东总督?”

梁氏夫人稍有些诧异了:“你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嘛!”

乔翎说:“婆婆,是你太看不起人了,我知道二弟的先祖曾经出任过海东总督,所以他出身的长平侯府卢氏分支又叫做渤海房!”

忽然间想到“海东国”这个名字和方位,还是姜迈告诉她的,刹那间悲从中来……

梁氏夫人没有察觉到她那转瞬的伤感,眉头微微蹙着,有些烦躁:“那地方又偏又远,气候也坏,实在不算是好。”

姜裕在旁,却说:“正因为地方不算好,才更容易做出一番功绩啊!”

“且海东也不是荒芜之地,海有水产,山有奇珍,每年神都也不乏有显贵过去游玩的。”

梁氏夫人撇了撇嘴:“什么啊,海东也就只盛产……”

说到一半,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瞟一眼乔翎,停住了。

乔翎叫她挑起了好奇心,不由得追问下去:“婆婆,海东国盛产什么?”

梁氏夫人说:“没什么。”低头开始吃饭。

乔翎见她这般情状,就知道是有事儿,当下再度催问:“婆婆~说说嘛!”

梁氏夫人暗叹口气,把筷子拍在案上,没好气道:“繁国盛产女奴,海东盛产男奴,你想要吗?想的话我叫你姨母给找几个好的送过来……”

乔翎都没说话,姜裕就诚惶诚恐地打断了:“喂,阿娘你别乱说话,你不怕兄长今晚回来找你啊?!”

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后脖颈一凉,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她小声忏悔起来:“嗨呀,我真不是故意那么说的……”

梁绮云在这个关头出任藩属国总督?

乔翎捏着筷子,问姜裕:“海东总督是几品官?”

“向来京官外放,都会再升一升,”姜裕道:“姨母原先是正四品吏部侍郎,海东总督官从三品。”

又说:“虽然是藩属国,但是真的论及权柄,其实要胜过国内的封疆大吏……”

他耸了耸肩,别有深意道:“毕竟是藩属国嘛。”

乔翎听懂了他的意思:“藩属国的百姓,不如本朝的百姓值钱。本朝的官员,也不怎么在意那边的民生。”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嘛。

姜裕颔首应了:“不错。”

又说:“那边的钱很浮,东西远比神都廉价,过去玩玩也不错,我有几个同窗,还在那边儿置了庄园。”

乔翎“噢”了一声,没继续这个话题。

……

姜迈的葬礼,虽然遵循他本人的意愿,诸事从简,然而就出席人物的规格而言,却算是近年间神都最为盛大的一场了。

勋贵、宗室、要臣,乃至于姜氏的姻亲故旧,济济一堂。

葬礼的前一日,府上陆陆续续来了诸多宾客。

卢梦卿,小韩节,柳老夫人,毛丛丛夫妻俩,两位苗夫人,王丽泽,小俞娘子,大公主府上的长史,甚至于四公主和车貔貅夫妇也来了。

梁氏夫人见了后两个,心下微觉惊奇,只是人家赶在这时候登门,总归是情分,她作为丧主,按部就班的还了礼。

卢梦卿向来同车貔貅不算对付,这会儿见了,两下也颇客气。

四公主是同福宁郡主一道来的,到灵前去上了香,同乔翎道一句“节哀”,便相携离去了。

再之后,白应同公孙宴一处登门。

前者默不作声地上了三炷香,什么都没说。

后者却往乔翎面前去,低声问:“还好吧?”

乔翎头上系着白,面无表情地烧着纸,反问他:“你觉得呢?”

公孙宴:“……”

对不起表妹,我有罪我问了句废话_(:з」∠)_

你节哀啊!

他目露不安,神情忐忑。

乔翎觑了他一眼,慢悠悠地笑了起来。

笑完之后,她轻轻说:“心领啦,只是人总要往前看的嘛!”

而人之生死,也并不是她能够决定的。

无谓为了已经尽心竭力的事情去责难自己,叫关心自己的人在旁边难过。

我尽力了,也就够了。

公孙宴听得微怔,旋即轻笑起来。

阿娘从前说的很是,阿翎她的确要比我豁达的多。

老太君伤心卧病,不能起身,从老越国公到从前二房出身的孙女,再到现在的姜迈,这已经是她第三次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梁氏夫人对此稍有不安,不得不叮嘱弟妹姜二夫人:“前头的事情,有我们婆媳来盯着,再不济,也还有妹妹她们呢,老太君上了年纪,伤心至此,要是有个什么,只怕国公地下知晓,也要惶恐不安的……”

姜二夫人明了她的心意,也担心既是姑祖母,又是婆母的老太君,当下应声:“我在那儿守着,也就是了。”

赵国公府是越国公府的姻亲,也是老太君和姜二夫人的娘家,这种场合是决计不能缺席的。

赵国公夫人领着几个儿媳妇去探望老太君,年轻些的孙辈则在前厅那边守着,看有没有能帮上什么忙的地方。

姜二夫人这边有了帮手,同赵国公夫人这位祖母行个礼,又低声说:“您在这儿陪着老太君,我赶紧往前边去走一趟……”

她的丈夫不在府上,作为妻子,自然得尽到二房的那份心意。

赵国公夫人颔首应了。

姜二夫人到了前院,没走几步,就遇上了嫡出的姐姐甘十娘,脸色不善地往这边走。

她暗暗地在心里叹一口气。

十姐你是不是出门之前把脑子扔盆里洗了,晾你们家窗台上了啊?

因赵国公府的长辈们不在这儿,姜二夫人便侧一下脸,吩咐身后的侍女:“去请曹夫人来。”

甘十娘嫁进了工部侍郎曹家。

侍女应声,快步离去。

那边甘十娘已经到了面前,不阴不阳道:“十一娘,恭喜你啊,听说你又多了一笔进项?只是我怎么听说,你儿子得到的份额跟狗是一样的啊?”

姜二夫人笑了笑,声音低柔:“哎呀,不会有人还不如一条狗阔绰吧?”

甘十娘脸色顿变:“你!”

她面露愠色,只是还没来得及说话,衣袖就被人扯住了。

甘十娘颇觉不满,回头去看,正对上婆婆曹夫人森冷的目光。

她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嘴唇嗫嚅着叫了声:“婆婆……”

曹夫人死死地攥着她的手臂,没有跟她说话,却向姜二夫人郑重地行了一礼:“夫人宽宏,曹家感激不尽。”

姜二夫人淡淡一笑:“倒不是怕跟十姐闹起来,只是不好搅扰了国公最后的安宁。”

曹夫人再谢一声:“夫人深明大义。”

拉着甘十娘,快步离开了。

大理寺卿之母米夫人协同姻亲靖海侯夫人在凉亭里瞧见了这一幕,由衷地道:“怎么会有人这么蠢啊,赵国公府到底是怎么教女儿的?只是姜二夫人也是甘家的女儿,人家怎么看起来就透着聪明呢?!”

靖海侯夫人却说:“聪明的父母,也有可能生下愚蠢的儿女,愚钝的父母,却也有机会孕育出绝世奇才,这难道不是上天最大的仁慈吗?”

“如果上位者个个聪明,一代更比一代强,那我们这样原本出身微末的人,哪里会有今天?”

米夫人听得失笑:“这倒也是呢!”

靖海侯夫人的父亲是个罪官,母亲唐红曾经在掖庭为奴,后来天时地利人和,才有今日。

而米夫人出身小商人门第,也不是什么显赫的人家。

她觑着那婆媳来离去的身影,由衷道:“曹夫人得了这么个儿媳妇,也真是够头疼的了。”

靖海侯夫人倒是说起自家事来了:“阿廷也要满六岁了,前边他姐姐是跟从唐家姓的,如若夫人愿意,倒是可以叫阿廷随从米家的姓氏……”

靖海侯夫人与表姐当年在唐红的意志之下与前夫和离,进京再行婚配,第一段婚姻当中诞下的长女同时也被带往神都,被唐红亲自教导,后来又为她娶夫米氏郎君,也就是现在的大理寺卿。

他实际上是跟从了妻子的姓氏,二人的长女也随从妻子姓唐。

靖海侯夫人说的“阿廷”,却是二人所生的第二个孩子,次子唐廷。

米夫人的态度却很坚决:“这就大可不必了,还是叫他跟他姐姐一样,跟从他母亲姓唐吧!”

靖海侯夫人说:“亲家,我说这话,是真心实意的。”

米夫人倒也坦荡:“亲家,我也没装。咱们是多年的交情了,我也不跟你说虚话——我怕阿廷跟了他爹的姓氏,以后唐相公端不平水,要偏心他姐姐呢!嫡亲的姐弟俩,要是因此生了龃龉,反倒不好。”

这个唐相公,说的就是靖海侯夫人的母亲唐红了。

靖海侯夫人瞧着米夫人的脸色,见她说的诚恳,便微微点头,说:“也好。”

秋风乍起,有震衣声传入耳中。

靖海侯夫人同米夫人一道循声去看,便见越国公夫人立在高处,挥动亡夫旧衣招魂,同时呼唤着已故越国公的名字。

想起这几日京中疯传的越国公的遗嘱,米夫人由衷道:“天不垂怜,有情人往往能够不能相守。”

靖海侯夫人也是叹息:“谁说不是呢。”

姜迈随葬的东西并不多,平时用惯了的东西都没怎么带,只带了罗氏夫人在世时候为他制作的几件儿时的小衣裳,老越国公为他开蒙时候手书的几本书籍,再就是从前乔翎给他打的络子。

乔翎立在旁边,眼见着棺椁被合上,感觉就像是自己入京之后的那段时间,也一同被关进去了似的。

葬礼结束,她协同梁氏夫人等人送走了一众宾客,再度回到正院,看着悬挂在院子里的白色灯笼,忽然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乔翎长长地出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廊下的台阶上,独自出了会儿神,然后站起身来,吩咐下去:“去给我准备点吃的,我饿了!”

张玉映见她有胃口,实在惊喜,忙不迭应了,亲自往厨房去忙活,不多时,便送了几碟小菜过去。

乔翎招呼她坐下一起吃。

张玉映起初推辞。

乔翎说:“一起吃嘛,这几天我心情不太好,你也担心,我都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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