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章回驾

长安，上元节。

春明门大街已没有了往昔酒帘招摇、胡姬当垆的景象，更遑提上元夜的灯火辉煌，燃起的唯有战火。

守城的壮丁们在城头上厮杀，妇孺们也被拉来搬运木石。

一声响，是个年轻女子没拿住手中的石头，摔在地上。走在前头督队的是个壮妇人，当即回过头来叱道：“还不快搬起来，耽误了守城，有你好果子吃！”

“我真抬不动了……我是广平王侍妾，我姓沈，是奉节郡王的生母，可否放我回百孙院？”

“管你是谁的妾！”壮妇双手叉腰，提高了音量，道：“你莫嫌我对你狠，万一破了城，最惨的就是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小娘们，还不赶快搬，搁我这妾妾的，嘁！”

沈珍珠再尝试了几下，依旧没能搬动石头，梨花带雨地哭了出来，央求道：“我饿了许多日，真是没力气了，你送我到广平王处，必有重谢。”

“你是何人？”

那人顺势便在她脖颈上用力吸吮一口，发出“啵”的声响，把她吓得魂飞魄散。

壮妇见到她这柔弱的样子就心烦，上前拍着手强调道：“现在是打仗！打仗！没人伺候你们这些主子，往日以色侍人的勾当都给我收喽，出份力守城！”

语气中的关切之情顿时流露。

带着这样的猜想，他随着圣驾穿过皇城，经承天门进入宫城。

迎了圣人之后，就在这太极殿西边的舍人院中，李琮在第一时间见了薛白，并显得极为热情。

李月菟没有再多问，见沈珍珠衣衫不整，便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她披上，扶着她上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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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白是急行军回来的，尤其是最后这一段路，当哨马发现叛军马上要攻进长安城之时，他顾不得几天没怎么睡好，不断催促士卒。

李月菟只好上前小声与薛白道：“阿兄的正妻崔氏，乃韩国夫人与崔峋之女，有些悍妒，不愿给她名份。”

然而，狩猎与打仗全然不同，叛军士卒只在最初的猝不及防时被射杀了一人，一旦反应过来，当即便连杀了好几个扈仆示威，亦有数人逼向李月菟，要她知道厉害。

“苕郎的生母，二姐认不得了不成？””

“呜——”

薛白没说话，上前，深深行了一礼，像个孩子一样，任由颜真卿拍了拍他的肩。

“嘭。”

“我是他的侍妾，也是奉节郡王的生母。”

李琮看着边令诚的背影，道：“这老奴，笨拙不堪。”

等薛白冲到长安城下时，身边就只剩下三十余骑兵，且战马都已跑得疲惫不堪。马术再好，再会在马背上找浪的骑士也都已经颠得两股战战了。

数不清的士卒、百姓纷纷振奋，涌上城头，摇晃旗帜，齐声呐喊。

鸣金声大作，叛军将领深知眼下双方士气差距极大，不可接战，果断下令撤退。

薛康衡驱马上前，竟是当即便叫开了城门，转头向着队伍连连招手。

薛白却像是睡着了一般，依旧没说话。

所幸，龙旗还是被运到了目力可见的范围。

在西南角的一片营房中，已有不少王公贵族们带着扈从偷偷躲在这里。

这些话听起来虽然慷慨，可摆在眼前不争的事实就是，他们这些李氏子孙、公卿贵胄，在长安还没被攻破之时偷偷开城门出逃、去追随圣人，枉送了自己的性命不提，还要害的城门失守，连累满城人。

正在此时，西边传来了悠长的号角声。

提到儿子，沈珍珠揪心不已。

李月菟细胳膊细腿的，却是奋力挥剑，喊道：“二姐，你我为李氏子孙，死社稷有何不可？”

壮妇抬头看去，原来是有叛军爬云梯攻上了城头，杀落了一个守军，此时连她也吓傻了，怪叫一声，转头就跑。

“嗖。”

沈珍珠不曾被人以这等语气训斥过，吓得脸色发白，偏是真干不来这些重活。壮妇犹嫌她不够害怕，用手比划了几个很具侮辱感的动作，恐吓道：“怕就把吃奶的劲使出来！”

沈珍珠一喜，不由问道：“那……他可回来了？”

李月菟正在因长安城要失守而内疚不已，听得还有援兵，当即决定拼了命也要守住长安，驱马便奔向叛军将领的旗帜所在，同时清叱道：“随我冲锋！”

李琮定眼一看，待见到裹布下那半张烧毁得不成样子的脸，顿时便愣住了。

李月菟见状，担心道：“不会是苕郎也丢了吧？”

“杀啊！”城中的唐军骑兵怒吼。

队伍很快鱼贯奔出城门，前方，吊桥堪堪放下。过了吊桥，便是自由的关中平原。幸运的是，放眼看去，并没有看到叛军踪迹。

“三娘。”

“你为社稷屡建奇功，却还只是常山太守，旁人只当是圣人小气了。”

此前叛军没杀掉她，并非是她武艺高强，而是看她是个美貌娘子，想要活捉她。现在情形有变，那叛军守将当即喝道：“杀了！”

御驾遂往太极宫行去。

“不要！”

李月菟对这里并不熟悉，拿出令符，道：“是宁国郡主让我来的。”

很快，城上给了他反应。

众人本以为圣人会在城门处勉励他们一番，然而，御驾却并未停下，唯有高力士站在车辕上，道：“诸位守城艰苦，陛下皆有封赏，今日就莫堵在此处了，放将士们先入城吧。”

“噗。”

两人有许多话要说，但颜真卿却道：“其它的回家再说吧，先迎圣人回宫。”

到了太极殿，大部分官员都被留在殿外，圣人终于被抬下了御驾。

“快！让崔乾佑速派兵马来，告诉他，我们马上要夺下延平门！”

原本在叛军袭击之下正在紧急关闭的城门竟是重新打开了，一队骑兵列阵于城洞之中，等待着吊桥完全放下。

“当是没有，我见到他们护着苕郎上了马，出城去了。”

她虽为东宫生下了长孙，可从来就没有名份，李月菟既不可能以嫂嫂称呼，又叫不出她的品级称号，一向如此称呼。

“将军！俘虏到一批公卿贵族和美娇娘！哈哈哈……”

他身上披着盔甲，盔甲上还粘着血迹，站在城门处看着薛白，眼神深邃，但隐藏在其中的关切还是渐渐浮了上来。

李隆基果断地在龙椅上坐下，虽是毁容之人，可那气势却与往昔相同。

薛白没有立即对叛军发起进攻，而是勒住战马，以凛然无惧的姿态对着城头大喊道。

很快，一行人便抵达了西边的延平门，此时大门尚紧闭着，虽有守军，但大部分都已到东面去支援了。

李月菟回头看向那巍峨的长安城，觉得有些不对，遂道：“二姐，我看长安城不像是被攻破了，也许颜相已经守住。”

既然李琮此前已经诏告世人薛白是太子李瑛之子，如何不给皇家玉牒，反要给“薛卿”封官？

薛白的目光遂落在了边令诚身上，他当然看得出是谁在给李琮出谋划策。

“你看着我做什么？”

面对那粗鲁的动作、臭烘烘的口气，沈珍珠极力去推，偏是力气太小，挣扎不出来，感到自己的衣裙被狠狠地撕下来，肌肤被暴露在了冷风之中。

“二姐。”李月菟问道：“我正守着大明宫呢，二姐急着唤我来做甚？”

李琮愈发尴尬，他从没想到自己会落入如此难堪的处境，不由狠狠地瞪了边令诚一眼，等了一会，才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薛白的背。

然而，薛白原本脸上还带着和煦的笑容，听到这封官的许诺后，那笑容便渐渐淡了下来。

大概是眯着了片刻工夫，薛白回过头，见到李月菟往这边过来。

沈珍珠随着那人拐进一条巷子，脑中犹在牵挂着她的儿子，前方那人忽然转过身来，一把将她摁在了墙上，低头就要强行亲她的嘴。

说罢，他催促边令诚道：“还不快去？！”

“圣人回来了！”

很快，欢呼蔓延到了全城，于是整个长安城都沸腾了起来，这座被抛弃、险些被攻破的城池一旦有了希望，仿佛枯木逢春一般，瞬间焕发出了活力。

李琮改换了一副亲切的语气，笑容可掬地问道：“想要什么？尽管提。”

等他再次起身，却觉得圣人这样的面容看得顺眼了许多。

“……”

他们如鱼入海，很快便向秦岭的方向奔去。

“你都知道了？”李月菟惭愧地低下了头，低声道：“我也知道如此行径不耻。”

“薛郎。”沈珍珠趋步过来，盈盈行了一个万福，问道：“薛郎迎回圣人，敢问可见到了广平王。”

前方，薛康衡突然摔下马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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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卿此番又立新功，孤该如何封赏你为好？说吧，想要什么官职，尽管提！”

薛白没有随队去追击，心安下来之后，只感到困得厉害，跨坐在马背上几乎要睡着了。

“伱怎会还在长安？”李月菟道，“我还以为你随阿兄出城了，是他忘了带你走吗？”

“陛下……”

“马上就破城了。”薛康衡道：“我得到消息，叛军已经攻上城头了。”

“广平王自然是护卫在圣人左右。”薛白答道。

她往广平王府走去，路上遇到一人，不由问道：“此间的人呢？”

高力士、陈玄礼，亦如往常一般站定，杨贵妃则是回避了。

一股恶臭味道涌来，她几乎被熏晕过去，奋力要推开他，同时扭过头去，粗糙的胡子便剌在她细嫩的脸上，生疼。

“我是广平王侍妾、奉节郡王生母，不知该投何处？”

“入城再谈吧。”薛白淡淡道，语气故意流露出不悦之态。

沈珍珠终于见到熟悉可信赖之人，更是泪如雨下。

“入城再问吧。”

再看陈玄礼、高力士皆在，李琮反正是想不出若圣人是假的，如何能让这两人回来。

春明门离永兴坊不算远，她体力虽弱，还是在跑不动前抵达了。然而，抬头看去，百孙院已是一片荒芜，甚至不少房屋已被拆了。

之后，一只粗糙的手掌抚上来。

变故来得如此突兀，没等她从丧夫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前方的树林里已有叛军纵马冲来。

“先拿下长安！杀进城中！”

李隆基没有说话，只是抬了抬手，示意高力士扶他起来。

李月菟身份高贵，莫名地竟很怕他不高兴，没敢再说什么，想了想，又道：“我有话问你。”

“噗。”

沈珍珠抬起一双泪眼看去，见是李月菟策马赶到，翻身下马扶起了她。

叛军们纷纷张弓，瞄准了李月菟。

那是陈玄礼从李亨的队伍后方抢回来的，用四匹骏马拉着一辆车载着，那么高的旗杆，竟没有在这样的狂奔之中散架。